我和许含决定第一步先去西都市第二人民医院,看看刘家芳到底醒过来没有,毕竟,她才是这起城管打人事件的主角。
到了医院,我到地下车库停车,许含在入口处先下了车。走出车库时,许含手里多了一只塑料袋,袋里装了些水果和麦乳精之类的东西。女人的心就是细,我微笑着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医院服务台一问,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身受重伤的刘家芳,听说我们是晨报的记者,一个热心的护士小姐亲自引我们进了刘家芳的病房。
刘家芳躺在靠门的一张病床上,脑袋上缠着绷带,床前的铁架上挂着盐水瓶,瓶里的药水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滴。由于被盖和绷带的遮掩,不大能看清她的脸。一个愁容满面的中年男人坐在病床边,两只青筋暴涨的手在胸前交叉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坐在一只小凳子上,把作业本放在病床上埋头做作业。
我向中年男人打了个招呼:“你好,请问你是刘家芳的亲属吗?”
中年男人戒备地看了我和许含一眼,“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我告诉中年男人,我们是西都晨报的记者,想采访一下刘家芳。
中年男人的表情变得和气起来,这时我注意到,病床一侧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张今天的西部都市报,正好翻到了该报记者采写的城管打人那一版。
中年男人介绍说他叫李成树,是刘家芳的丈夫,在本市的另一家工厂上班。做作业的小女孩是他们的女儿,上小学二年级,妈妈住院了,无论如何也不肯去学校。
李成树感激地接过许含手里的塑料袋,并对我们前来采访表示感谢,“两位记者老师,你们一定要给我们伸张正义呀,你们看这到底是他妈什么世道啊,我们下了岗,不给国家添麻烦,自己摆个摊子卖点小菜,没招谁没惹谁,却被城管打成这样子,他们还是人吗他们?”
刘家芳两眼空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断断续续地给我们讲着昨天下午发生在她身上的可怕一幕,其情其景,和都市报的报道基本一致。
我和刘家芳聊着天,许含飞快地记录着,一会儿功夫就见她翻了两页采访本,采访机也开着,放在刘家芳面前的被盖上。
结束采访时已经中午一点钟,临走,小姑娘天真地问我:“叔叔,你们写了文章发表在报纸上,那几个打人的坏蛋是不是就会被警察给抓起来呢?”
我抚摸着她的头:“会的,只要是坏人,统统都会被抓起来。”
李成树一直把我们送到住院部楼下的水池边,他没有再向我和许含道谢,而是默默地看着我们走出了医院的大门。走到拐角处,我偶然回头,他还在呆呆地望着我们。
我和许含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随便叫了两个菜,简单地吃了午饭。还不到下午上班时间,城管局肯定没人。王自洁还住在省医院呢,这两天也没过去,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可能还需要钱吧。
“许含,你自已打车回报社吧,上班时我再来接你去城管局。”
“那你去哪里?”
“我去省医院看一个病人。”
“我和你一起去不就得了吗?”
我翻了一下钱包,没几个钱了,“你带钱了吗?”
许含回答说现金不多了,款都在卡上,可以马上去取。
“那就借我两千块钱吧。”
去医院的路上,我简单地给许含讲述了王自洁的人生故事,听得这姑娘一愣一愣地,“你老师真是古典啊,居然和一个疯女人生活了三十多年,这种完全没有爱情的婚姻纯粹就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那他怎么办?黄姨也很可怜。”
“王老师为什么和他的情人吹了呢?”
“不知道,大概是那个女人对和王老师结婚的前途灰心了吧,她总不可能一辈子就做情人嘛。”
“要我看,只要真的有爱情,做一辈子情人未尝就不可。”
“那是你这种现代青年的想法,王老师他们的爱情故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王哥,你为什么要结婚?你同不同意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一言难尽,难道你不结婚?你可别冷了人家美国人的心。”
“又胡说八道。”
“就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要是不结婚,我们就连坟墓也没有,就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听说你和嫂子的爱情故事也很感人的,啥时讲来听听?”
“有什么好听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我听说你在结婚典礼上送了一把匕首给嫂子,太酷了,要是有人这样对我就好了。”
“都是年轻时的事情了。”
“……”
王自洁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其实早在两年前,医生就悄悄告诉过我,老爷子最多也就还有两年的光阴。那时,医生以为我是他的儿子,把我当作了直系亲属。
黄姨不在,王自洁躺在病床上,双眼深陷,一个护士正在给他量体温。护士看到我和许含,用很不满的目光扫了我们一眼。
护士量完体温出门时对我说:“你出来一下。”
走廊上,护士说:“我说你们是怎么做儿子和儿媳的?你老爹想要吃苹果,你们也不给他买。”
我忙解释说我不是他儿子,我是他的学生。
护士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她叹了口气:“对不起。31床的情况也太惨了,入院这几天,居然就没有人来看看,他活不过这个月了。刚才,他给我说他想吃苹果,让我给他买几个回来,又说,他没钱,只能买几个小苹果。听说他还是一个很有名的诗人,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黄姨回来时,我悄悄把两千块钱塞给她:“黄姨,王老师要是想吃什么,你尽管给他买吧。钱要是不够,你就给我打电话。”
黄姨说:“老头子的日子不多了,你也知道了?”
我点点头。
黄姨目光黯淡,看不出任何有精神病的迹象。
临走,我拉着王自洁柴禾般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王自洁看着我说:“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还在上小学,我妈妈来接我,回家,回家啊,洗手,吃饭,你一进来,我就醒了。”
回报社的路上,我的心情有些沉重。
“你老师真可怜。”
“这就是人生,谁知道今后的路上到底还有些什么样的苦难在等着呢?”
“太消极了,说得人心里灰灰的。我们还年轻,我们应该有我们的幸福和快乐。”
“也许你是有的,我是没有了。”
“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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