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正在融化的世界，
天气正在变暖
冰川在一年年缩小，
露出冰舌
冰盖在一年年融化，
海平面因此而升高
浮冰在一年年碎裂，
裂开深深的口子，并变得透明
在北极，我才知道，如果一块冰丧失蓝色，
变得透明，就没有机会再活到第二年冬天
它将落入汪洋，化为水
这里的永恒，神迹和非现实，
都不再能得到证明，
而被再次埋入内心
当万万年的处女雪在夏季融化
裸露的山脉就变成一顶顶
黑色的男式礼帽
就像在一个有很多男人参加的葬礼上
看到的情形
透明的冰块是从冰川上跌落下来的
它在水面上漂浮
好像亲人锁在自己抽屉里的一份遗嘱
遗嘱里只是说，我在地下盼望你们快乐地活着，
长寿地活着，我为此祝福你们
你打开逝者的抽屉
只看见这块透明的冰
在北极
当冰从蓝色变成白色，
而且透明的时候
就快融化了
当雪从白色变成灰色，
而且透明的时候
也快融化了
那么，地球怎么办呢
一个极地科学家在他的大胡子里微笑，说
地球可以因此而回到远古，得到很好的休息
新人类可以再从单细胞始，经历一次新的进化之旅
我们又如何知道
如今在天上的大熊星座，
不是上一次北极悲剧留在天上的纪念碑呢
如果你将时间拉长，再拉长，
不用人类的生命作为计量度
也许就可以说
与整个宇宙的历史相比
这一次的人类只是玩火的幼稚孩子
被污染的雪
它是德国不限速公路上飞驶的跑车尾气
德国人喜爱速度
美国冬天处处保持27℃的不间断供暖
美国人喜爱在隆冬穿短袖、吃冰激凌的富足感
意大利大街小巷雄赳赳的摩托车
意大利人喜欢体会驰骋在老城中的古意
日本在夏季为了防止人体散发出气味而恒定在20℃的冷气标准
日本人都有敏感的鼻子和源远流长的洁癖
俄罗斯的切尔诺贝利事故
俄罗斯人排除万难也要成为核子先锋
中国被中小企业乱排工业废水污染的无数河流与湖泊
中国人最怕再落后
整个北半球形形色色的欲望
随着洋流和季风
落向北极寂静的白雪
许多次，许多年，
人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过失藏到哪里去了——似乎早已抹去
其实，它们都集中在北极
欲望的魔法使雪变成灰色
冰与水的关系，
让人想到自己的童年与中年
童年时对世界纯洁而尖锐的理想
总是在岁月中渐渐融化了
变成倒映着理想的静默的水
有时水也会重新变成冰，只是这样的冰里有杂质，
不再结实，很快会再融化
正在融化的冰雪世界让人想到自己的人生
寂静的下午，
在冰封的海湾处听到遥远而清晰的一声响动
这是数公里之外的冰川上，又落下了一块冰
要是洋流正向我们小岛的方向涌动
明天就能在水面上看到一座冰山，
仍保留着古老坚硬的蓝色
好像幼年时对理想世界的梦想那样，
有时从记忆深处缓缓地浮现它的残骸
泪眼蒙眬地眺望它
是因为不知道要哀悼它的崩塌，
还是要庆幸心中仍旧保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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