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妈妈来开门。她看到我呆呆的样子,就急了。她说:“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就推开她,就说:“没什么。”
然后我把书包卸下来给妈妈拿着,自己到厕所里去待着。我坐在浴缸边上,等着妈妈进一步着急,在外面拍门。我得做出一点信心也没有的蠢样子。厕所里很安静,听得见龙头里的滴水声。我能考得好吗?复习了这么久,爸爸妈妈看我的脸色都慢慢地变了,变得很可怜我,我真的够用功了吗?我很可能会漏复习什么东西,那样的话,我真的会考不好,可考坏了怎么办?本来我只是为了妈妈而做的计谋,可想着想着,却真的慌起来。
妈妈果然在外面叫:“淼,怎么了?拉肚子了?这时候你可不能拉肚子啊。”
我打开门走出去,垂头丧气地走到椅子上坐下去。
妈妈过来坐在我旁边,搂着我说:“考试不就是把别人告诉你的话再说一遍,又不是真的动脑子,有什么好怕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只要她的一只眼睛再开出一朵花来,再说一遍“天皇皇,地皇皇”,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用怕了。我恨不得自己也是精灵。
“你又不懂的,真的很吓人的,我们班今天下午全都发疯了。”我说。
我又说了李雨辰的事,说得妈妈眼里流出了眼泪,很大的一颗,打在桌面上,分成了五瓣,像一朵很小的花。
妈妈拍着我,说:“妈真恨不得能帮上你们。”
我的心咚咚乱跳起来,时机已到。妈妈应该好骗一点。我说:“你就是能帮上我的,就是你一定不肯的。”
妈妈说:“什么?”
我说:“我说了你一定要骂我的,我不说了,要你说你同意,我才能说。”
妈妈说:“我得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才能说同不同意。要不然我真的是做不到,怎么办?”
我说:“你肯定能做到。”
妈妈说:“那你说,是什么?”
我的心扑扑地使劲跳,然后说:“你帮我去看看到底会考什么,我不就能先准备好了嘛。”
“什么?”妈妈没明白。
对这种精灵,我只好说得明明白白:“就是去偷看考卷。”
妈妈大吃一惊:“你是这么想的?”
我马上说:“我知道你要骂我的。”
妈妈说:“这样不公平。”
我说:“可是我和大家一样努力复习过了,还和大家一样熬夜了,到时候别人考得好,我考得不好,也不公平。”
妈妈说:“这是运气问题。到这时候只好看你身上的运气到底有多少。”妈妈又说,“就像精灵一样,有的精灵也很想当一个人,可它要是不能和一个真正的人有感情,身体就不会有重量,就怎么也当不成人,只好整夜整夜在街道上飘来飘去。这也是运气。”
我没心思听精灵的故事。
妈妈搂着我,也不说话了。
天暗下来,树叶子在窗外哗哗地响着。我坐在妈妈的怀里伤心。她帮我轻轻挠着后背,那块地方是我最喜欢别人摸的。
妈妈突然拍拍我,说:“好吧,我带你飞一次,怎么样?”
那当然也不错。
妈妈让我换上她的一套灰色衣服,这样在黄昏时候不容易让人看出来。我们不能让人看到在天上飞。准备好了以后,妈妈把我背在她的背上,从三楼窗口往下一跳,我吓得大叫一声,妈妈那时已经隐了身,一点也看不到,只是可以感觉到她的温暖,所以,我就好像在梦里跳了楼一样。我一定会摔死的啊!
妈妈说:“淼,你别卡我脖子啊。我上不来气。你放心,妈妈不能摔死你。我是你妈妈。”
我们飞起来了,从法国梧桐的树梢上掠过。我看见树梢上有绿色的毛毛虫在爬,其中一条还拉下一条白色的大便。
我真的飞过陕西路南京路口那个黑脸警察的头顶,他没看见我,他铁青着脸在骂一个想抢红灯的司机,那个司机是个秃头,头顶上亮晃晃的,对警察满面堆笑。
路上挤满了下班的人们,可是他们都不抬头看一看天,所以没人看到我,没人发现一个孩子在他们头上飞。南京路上的霓虹灯都打开来了,红红绿绿,闪闪烁烁,照亮了街上人们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很累的样子。大家急急忙忙地从街上走过,工作整整一星期了,大多数大人的脸上不那么高兴,他们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公文包。
街上在塞车,出租车里那个算钱的机器上,红色的数字吧嗒吧嗒地往上跳;开摩托车的人在车缝里蹿来蹿去;有一个女人坐在后座上,风吹起了她的裙子,露出她雪白的大腿,她多么缺少教养!
有许多女人挤在熟食店里买东西,她们肯定是不高兴回家再做菜了。
她们中有一个人抬头算钱的时候看见了我,可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又把头低下去,和收银小姐核对钱数去了。她的身边,隔着个大玻璃,正好挂着一只通红油亮的烤鹅。那女人小小心心地数着手里找下来的一大把零钱,她大概根本就不相信她看到一个孩子在树梢上飞,以为是她自己看花眼了。她可真是个蠢女人啊。
路过波特曼 注 波特曼:即上海商城,位于静安区南京西路,由约翰·波特曼建筑设计事务所设计,1990年4月开业。 前面,有一大段空旷的路,没有树。这时,在“硬石”西餐馆门口,一个小孩抬头看见我了,他马上张大了嘴巴,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张大两只手,做出小鸟在飞的样子,我希望那孩子以为是我独自在飞。可我刚张开手,妈妈就叫:“你要死啊,会滑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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