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旺哥本是条精壮汉子，他瘸得冤枉。
有一年冬，下了场大雪，崇山峻岭一片白，是进山打猎的好天道。一大早，狗旺哥就带着铳唤了黑子鸡公山打猎去了。林子里有人赶仗，人吆狗吠的。狗旺哥和黑子在一溜雪坡上看见獐子脚印，黑子于是汪汪叫着箭一般地冲了过去。狗旺哥刚纵身翻上一道雪坎，只听“嗵”的一声，他被打翻在地，咕噜噜滚出丈把远，只觉得左腿钻心地疼，一摸，血糊糊的。“哪个驴日的，瞎了眼！”狗旺哥哀嚎着在雪窝里打滚，四周不见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几个带铳的发现了血肉模糊的狗旺哥，赶紧扛回家去，原来是小腿骨被打断了。
那一铳叫狗旺哥在床上趴了半年。伤势见好，一着地，才知道腿瘸了。
“瘸子，我不跟你过！”才娶过来没半年的媳妇撇下狗旺哥远走高飞。
“哪个挨刀的放的暗枪，我捅他先人！”狗旺哥擂着瘸腿，坐在门槛上噫哇啊呀地哭骂。
瘸了腿还丢了女人，狗旺哥命苦！左邻右舍都可怜他，这娃从小死了爹娘，全靠自己混得像模像样的，刚松活点儿，又遭这孽。“狗旺，找到放你一枪的死鬼，莫放过他，叫他养活你一辈子J……”大家都替他打抱不平。
“那家伙准把我看成了猎物，妈的！要是晓得是谁我捅了他。可当时就是没看见人毛。可能是我太疼了。”
“你要报仇!”大家都忿忿然。
狗旺哥再也不能干力气活了，好在他能做篾活。瘸腿蹲在地上打篾器不碍事。他手艺不高。只好少收点工钱。“找碗饭吃就行呐！”他老是这句话。左邻右合也都关照他，所以他手上也总有篾活做。每回人家说到他那瘸腿，他总要狠狠地骂：“我要是晓得是哪个瞎眼的干的，我断了他的两条胯子!”
常有人体恤狗旺哥，曹来子就是顶义气的一个。自狗旺哥女人跑了以后，曹来子每隔十天半月便差女人过去帮狗旺哥收拾收拾。有个啥好吃的，也派伢子喊狗旺哥来吃。
“曹来子，你是菩萨心肠，积德哩”＇村里人都这么说他。
“谁没个灾祸呢。”曹来子说。
有一个大年三十，曹来子请狗旺哥吃团圆饭。狗旺哥三盅酒下肚，突然瞪大眼破口大骂：“我恨不得宰了那驴日瞎眼的!”
“你晓得是谁?”曹来子大惊道。
“不……不晓得，我、我喝醉了。”狗旺哥怏怏地耷拉着脑壳，一瘸一拐地走了。
时间像水一样地流走。狗旺哥的日子不那么苦兮兮的了。
这年春天，狗旺哥害了场大病。曹来子为他请来医生，医生说狗旺哥的肝烂了，活不长了。
临死的时候，曹来子来看他。狗旺哥举起瘦骨嶙峋的手摇了摇，示意别人退去，便咬着曹来子的耳朵说：“驴日的曹来子……那一铳是你打的，我当时分明瞅准了。多年来我瞒着，废一条腿，算个球，何必拖累你哩。再说你又不是故意……我死后，这事别让人知道，就你我心知肚明……”说完便咽气了。
（原载《青年作家》1992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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