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隽名发了一通脾气，回到车上就沉沉地睡了。过热的体温蒸发了他的精力，让他看上去十分疲倦。他的脑袋靠在霍少艾的肩膀上。霍少艾低头便能看见他眼角的细纹，像叶子标本上的纹路，脆弱而清晰。
他吻住周隽名微微张启的淡色嘴唇。它像一朵就要枯萎的花。他含住里面的舌头，暖烘烘的，非常干燥，仿佛舌底压着一只垂死的太阳。
窗外的街灯闪烁在风雪中，如同晶莹的钻石。
周隽名回到旅馆，又吐了一次。这次他吐得特别厉害，好像要把今天吃下的所有食物都吐出来。他吐得胃部空空的，烧着大火。他的大脑还是晕得厉害，霍少艾抱着他回到床上。他像睡在一艘摇摇晃晃的船上，这艘船还到处漏水，仿佛是撞了冰山后的泰坦尼克号。他害怕极了，紧紧攥着霍少艾的手臂。他应该说了一些胡话。他不记得了。他的意识在天上飘着又恋恋不舍这具躯体。
他又睡了。
昏昏沉沉的梦中有着一股清新的皂味。让他想起五岁前依偎在母亲怀里的日子。但是那些记忆都很模糊了。深刻的记忆是那天周隽斐破天荒去幼儿园接他。他趴在周隽斐的肩头上问，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周隽斐抱着他穿过水泄不通的马路，穿过摩肩擦踵的人群。他说，我们去医院看妈妈。
他醒来时，风停了，雪也停了。未拉上窗帘的窗户反射着刺眼的太阳光。他眯了一会，才真正清醒过来。他掀开被子，霍少艾正窝在他的怀里。那股清新却强烈的皂味，从他单薄柔韧的身体散发出来，几乎又激起了周隽名体内那股令人眩晕的情绪。他冷静下来，稍稍推开了霍少艾。霍少艾睁开那双漂亮的黑眼睛。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昨晚他照顾他太累了。
“你别和我贴得那么近，我还病着呢。”周隽名道。
他的声音有着不太寻常的冷淡，霍少艾觉得新奇。以前就算两人吵得多厉害，周隽名也不会这样子和他说话。
霍少艾舔着周隽名的下巴，把他压回床上。
“我以为我们已经和好了。”霍少艾直白道。
周隽名别过脸去：“你认为这是和好了？”
“难道你还在生气吗？”
“难道你就不生气吗？”
周隽名反问道。
霍少艾在他身旁睡下来。他们靠得亲密，手臂几乎完全贴合在一起。他们两人冷邦邦地沉默了一会，但彼此的身体很快就在亲密的接触中柔软下来。周隽名眨着眼睛看着他，唇珠圆润如一滴雨露，像在等待他的亲吻。
霍少艾吻上去，他也热烈地回吻着他。霍少艾的手指插入到他柔软纤细的头发中。霍少艾吻得太深了，周隽名又把他推开了些。
“你的舌头快要伸到我的喉咙里去了。”他抱怨道。
霍少艾笑道：“你不喜欢吗？”
周隽名沉默了一会，答道：“喜欢。”
霍少艾讶异地看着他。
他又别扭起来：“你别看我……你以为我会脸红吗？我才不会。”
霍少艾实在忍不住了。一股柔软的力量击中了他。
他按压着周隽名，认真直视着他的眼眸道：“隽隽，我不生气了。”
周隽名似乎要挣开他，说些什么。霍少艾摇了摇头，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生气，不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们那场失败的谈话无足轻重，也不是因为你的话没有伤害我，是因为即使我们之间有那么多不愉快，我还是希望我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永远记着伤疤，因为我认为生活应该向前。当然，我承认我这几年来一直在停滞不前。我很抱歉。你愿意原谅我吗？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周隽名颤着眸子看着他。他在犹豫，霍少艾发现他和自己对话总是很容易踌躇，迟疑，像在因什么不安着。但是以前的自己从来不去关注他这一点，从来没有注意到，周隽名很害怕。
“我不知道……少艾，我很迷茫。”
他颤抖着声音说。他这个模糊的回答竟然让霍少艾感到心安。
原来他那天晚上也不是全然冷酷的，他和我一样，都曾孤独地走在一片荒原上。
这一瞬间，霍少艾感觉自己的心，与周隽名是贴近的。
他的脸上不由露出恬静而温和的笑容。
他很少会露出这样的姿态。他总是吵吵闹闹的，叽叽喳喳的，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自己的天赋。他不敏感，也不脆弱，出现在文艺电影里，像一颗炸弹。大家惊讶他的倔强和不忿，又会感动他的乐观和豁达。他能很轻易地爱上一个向困顿中的他伸出援手的陌生人，又能很果决地把伤害了自己的养父杀死。他的快乐轻飘飘的，苦痛是他的盖子或者链子，永远跟在他的身后，但是他毫不在意。
周隽名的心跳得很快。
我爱他吗？
周隽名在心里询问自己。
我爱他，但又不全然只爱着他，我还爱着霍少艾饰演的这些角色。可难道这些角色就不是霍少艾了吗？他们展现了霍少艾基本不会在生活中展露的其他面，他天真、残忍、温柔、矫情……就像万花筒里的镜子从不同的角度去展现一朵花，他因这些角色变得丰满而立体，他的生命也因这些故事而充盈，这世上又有谁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具体而实在的人呢？我注视着那些绚丽的花，难道就不是注视瓶底的那朵花了吗？
我……
周隽名的精神又委顿下来。
“我是不是很糟糕？”他问道，“我有时觉得你很近，有时又觉得你很远。我看了那么多故事，却好像没有一个能触及你的内心……我搞不懂我是不是把我的恐惧和不安强加于你的身上……”
霍少艾静静地注视着他，聆听这些周隽名从来不曾向他吐露过的话语。
这些话周隽名可能对周隽斐说过，对周世扬说过，甚至在他的小侄女面前也坦白过，但是他不会对霍少艾说。霍少艾应该很早就认识到，就算是周隽名与他热恋时，周隽名对他也不是全盘信任的。
“不，你了解我。”霍少艾道，“其实你也清楚这一点，你只是很少向我敞开你的心，因为你害怕自己一旦表露出不安，我会伤害你。但是啊，隽名，沟通是双向的，没有人能单方面去全然了解一个人。”
他一颗颗解开周隽名身上衣物的扣子，直到周隽名赤裸冷白的身体在他眼前完全敞开。
“我们做.爱吧。”
他伏在周隽名的耳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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