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步行。四周布满了蛙叫虫鸣，萤火虫从草丛间落下又飞出，萦绕在我身前或身后。风静静拂过草丛，惊得萤火虫齐飞。小溪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刻意压缓了声音，怕惊到什么。我吗？萤火虫？还是那三两只过了气候的草蛙？
天上星子落落，一派寡合之意。它们不留恋凡世，不在乎高寒，也无关身边星子的遥远，就那么疏离的嵌在上面，像刻意的，发出光亮也只是为了完成使命，有点单调。
小路的尽头，别人家亮着的窗户如几点星火。我踱了一会步，刚要走完小路，尽头一户人家猛的爆发出争执声，而其余几家亮着的灯火迅速熄灭下去，诡异的默契让人心生厌恶。
风吹的争执声支离破碎，“咣啷”一声，是啤酒瓶撞碎了窗户，从压抑膨胀的房间里挣脱奔逃了出来，然后不幸的跌碎在地上，与青石板生死一吻之后，彻底炸开，亮晶晶的碎了一地，像眼泪。
女人尖锐的埋怨声自碎裂的窗口处溢来，唇舌成了刀剑拼了命的指向对方，伤害幻化成线，如透明蛛丝一般在空气中浮动着。等人毫无防备的走上前去，粘在身上，转瞬钻进皮肉消失不见。可一旦碰了盐水，立即疼痛加倍瞬间清醒。
小窗口碎的可怜，啤酒瓶比它更甚，像极了女人疾声埋怨的对象，尊严也跟不要钱的便宜货一样，轻易化为齑粉，顺着晚风在村落中吹拂开去。
此刻站在窗下，我的心情沉重极了，负着手抬头看了看那扇窗户——为了避免太过于引人注意丢人现眼，他们没有开灯。
蛙叫声离得远了，那扇窗口已经慢慢静了下来，风“呼啦”把窗户撕了个大口子，挣扎着从黑魆魆的破口处钻入。
风大了起来，吹的女人渐歇的埋怨声更小了些。我又静静立了一会儿，踌躇着，月光将我的身影搁置到偏西一点，我轻叹一下，转身走开了。
我又想起三年前，在村的桥头，他满心焦虑问我的问题。他的崩溃比夜里的疾呼还要严厉，而我竟如此狠心一下将这个问题搁置了那么久。
我想起迎春花开起的金灿灿的喇叭，我想起青石板路，石道两旁的流水声比此处的溪水声还有细若游丝，却无比清晰地敲击着我的耳膜。我摸摸心脏，跳的无比真实生动。
我以为我会退后，甚至停止，然而我愈发向前了，且愈走愈深。我成天背着一个沉重的透明的支离破碎的躯壳，受伤时缩进去，流泪时缩进去，痛苦难耐时缩进去，快乐开心捧腹大笑的时候，才敢把全身探出来，又迅速缩进去。
痛吗，不痛了，麻木了，巨大的疲惫席卷了我。既然两难全，不如彻底断绝。如果不能拥有，就让抱了不甘之心的我彻底粉碎吧。本就是属于我的恶果，自然要一口吞进，痛苦消食。
我从桥上走下来，走到蜜石沙滩上，看着面前这潭黑漆漆的水面，小溪的水流声响彻在耳边，叮当脆响，像是一种召唤。我一只脚踏进了水里，鞋子被浸透了，我继续往下走去，想要彻底沉浸在这片黑色水潭里。
“不要！安沉你回来！救命啊！来人啊！”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使了劲往上拽，嘴里不停地呼救。我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踏步，前面就是小溪里最深的那个圆坑，再差一脚，我就可以落进去了。
“安沉你醒醒！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是李芽，你别这样！安沉！安沉！”
耳边有女人疾呼了几声，她抓不住我一块被扯到了溪里，裤脚都湿透了，我一往前迈她就拼了命往后面扯，我受了阻，脚下踩着溪里细软的沙，双眼空洞，喃喃自语：“严议就是这样获得自由的。我也要。我也要……”
“严议不希望你这样啊！”李芽一下哭喊了出来，苦苦拉着我。我像被打了一下，猛的挣醒过来，正好有夜晚路过的人听到声音赶紧跑了过来，一把将我和李芽带到了岸边。
那个大叔认出了我和李芽，嘱咐李芽去通知人来他看好我，李芽不顾湿透的双腿，快速跑去村里了。
大叔一句句劝我不要想不开，我被大叔箍住了双手，直直盯着溪潭发愣。
过一会村子里响起狗叫声，慢慢灯光都亮了起来，有人从村里出来了，乌泱泱的一大群。李芽搀着严父严母走在最前面，着急的向这边喊了几嗓子：“喂——安沉还好吧？”
大叔替我回了，人群里有人拿了灯照着路，大叔把我拖上了大路，像行刑一般等着。
严母一看到我就掉了眼泪下来，李芽搀不住她，她一下扑到我眼前来，捉着我的衣领痛恨的质问：“你是想让小议死了也不得安生吗！算我求你了，看在严议是你朋友的面子上，你就放了我们老两口吧！严家留不得你这尊佛，我们实在折腾不起啊！”
严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严父上前来指着我痛苦的哀叹了几口气，转身擦了擦昏花的眼睛。我怔怔的，脸上落下两行泪：“对不起……”
要不是李芽心里难受跑到溪边悼念严议，我估计现在也陪严议做了淹死鬼。一行人押着我回了严家，我一踏进严家的门就闻到呛鼻的烟火气，是之前烧的那些香烛。我站在严家院子里看着正屋里放着严议的照片，泪流满面。
严父严母当晚给李安木打了电话，哭着诉求把我接走。严议头七都没过，一双老人加一个怀了孕的新妇，已经是支离破碎，无力照看我。我今夜又闹了这么大一出，严家吓坏了，直到李安木保证明天就来他们才安心。
我累极了，李芽让我去休息，我迈进屋随意倒在一边，闭上了眼睛。严家要为严议守灵，哭哭啼啼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呼吸间尽是纸香的味道，挥散不去。
梦里谁也没出现，白茫茫的，浓雾一般笼罩着。耳边传来丧乐声，一会儿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睁开了眼，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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