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有些解酒清神的药茶。”
“唔……谢了。”莫道一步一扭走过去，狠狠坐在石凳上，端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你不喝？”
苍衡不应他，只是指尖一转，又换了一个调子。
“好吧，你练琴。我就好生听听吧，谁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听到。”莫道说着，咽下一口药茶，“说不定就听不到了呢。”
“胡说。”苍衡斥道，目光朝莫道一瞥。
“是是是，我胡说，我命大，别人都死了我也死不了。”莫道赶紧认错，一边认错一边却又掩饰不住笑意。“苍衡你可真凶，要是换个姑娘小孩儿什么的，刚刚那一眼都得吓哭。”
苍衡还是弹琴，不理他。
这茶起效很快，加上苍衡又辅助以凝神清心的乐音，等到了差不多黄昏时候，莫道便已经基本上清醒了。
他于是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将木剑提在一手中，另一手撑在石桌上，低头看着苍衡。
“喂，我走了啊。”
苍衡抬眼去看他。莫道的方向斜背着光，长长刘海垂下来，阴影挡住了那大半张脸。可那嘴角的笑，却还是暴露在金黄阳光下，被模糊的有些看不清。再往上去，便能对上莫道的目光。那双眸子的颜色一向是比较浅的，此刻在阴影之下，虽然深了些，却还是亮闪闪的，带着毫不遮掩的笑意。
搞什么，这可是离别呢。
苍衡不自觉，就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就没有什么最后想说想问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哦！”他那嘴唇动了动，这神似市井小贩吆喝的话语便吐了出来。
苍衡略微垂下了眸子，不说话，只是琴音又一变，变得低沉沙哑了些，似乎变得有点凶巴巴的。
莫道知道，这是苍衡嫌他烦了，叫他赶紧滚蛋。
“呵呵。”莫道轻笑一声，掐起一个剑诀，一跃踩了上去。
苍衡却忽然出声。“你……当初为何会选我做朋友？来散仙峰并不容易，为何要每日花那些功夫来这里烦我？”
莫道已经飞出去一段距离了，听到苍衡的话又急急停下，却不掉转头来，只是耐心在原地听苍衡说完。
“这个问题啊……”莫道想了想，话题却又突然转向了驴唇不对马嘴的一边。“我突然知道我该送你什么了。我先在前方探探路，等你什么时候见着你师父，和他申请一番，叫你也能出去云游，到时候，我就能带你熟悉这天下美景了。嘿嘿，总算寻着一个你没有的东西。苍衡，你觉得怎么样？”
苍衡没有理他，指尖一弹，一道气浪翻滚而来，逼得莫道一个侧身。这是苍衡又嫌他烦，逼他赶紧回答了。
“那就这么定了啊！”莫道却是一点不管，笑得开怀。他总觉得，能叫苍衡情绪波动，并且表达出来，是一件乐事，他做着还蛮有成就感的。
苍衡又是一道气浪打来。
莫道控制着剑再次扭身避过，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嗯……要我说啊，我那时候，是看你一个人孤零零待着，又不说话，就每天看书，这么憋着还不得出病来，怪可怜的。小爷我来，是舍不得你太寂寞啊！哈哈哈哈哈！”
噔——！
苍衡的琴音一变，似乎出现了某种撕裂破碎般的声音，难听无比。莫道早在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的时候就已经跑的没影儿了。他这虽说的是真话，不过调子方式实在是欠打，如此说来也不过是想调戏苍衡一通，让苍衡情绪变化是他的一大乐事。他预料自己可能要被打，所以干脆一溜烟跑了。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在那一声破碎的琴音之后，就再没了后续。苍衡的面前，琴上的一根弦已经断掉，断裂之处，早已染上了一片血红。
他这一下，居然扯断了琴弦，还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苍衡却像是没注意到似的，目光死死盯着莫道消失的方向，也不顾那头向着西方，绚烂的暮光将他的眼睛刺激的流下泪来。
舍不得你太寂寞。
莫道说的，舍不得他，看他太寂寞。
所以耗费精力来陪他，日复一日，几乎从未有过间断。
“我就想让你爆发一下，免得太压抑了，练功容易出岔子。”这是在他们第二次见面之时，这小鬼胡言乱语，强词夺理一通，逼得他发了脾气之后，所说的一番话。
那时他还没有御剑飞行的能力，去求了他师父赠他一只纸鹤，那纸鹤还会突然发疯，而莫道却根本没有制服它的能力。他那时候来看他一次，都是要冒着巨大的危险。
就……仅仅因为舍不得他太寂寞？憋出病来？
他师父可都没觉得这样冷落了他，他也觉得如此正好呢！偏偏这个小鬼就要这么自以为是，搅得他的日子不得安宁。他还好意思如此狡辩自己是关心？
苍衡想笑，试了半天，却又笑不出来。
这小子以后很长时间都不会来了。
他现在……倒真的寂寞了。
他多希望莫道现在又忽然出现，搞出巨大动静来，然后说什么“哈哈，小爷逗你的，只是想骗点酒喝，话说你还有酒吗？”之类的烂话。
所以他还一直看着莫道离开的方向。
他知道，莫道这次没在瞎扯，他感受得到周围的气息，除了他连个会动的活物都没有。
莫道是真的走了。
刚刚他离开的那时候，面向着夕阳，却对他回头哈哈一笑的样子，虽然看不真切，但是……很漂亮。
心脏处似乎一紧，苍衡有些茫然的抬起右手，按在心口上压了压。手里下的心跳很是沉稳，探入一丝灵气进去，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苍衡疑惑的垂下头去，确正看见自己脸上掉下两行泪来。赶紧抬手去擦，却又闻见血腥味，看见手上血迹，不难想象他的脸上现在也沾上了血印子。才刚准备想用琴音来为自己施一个净尘咒，却又忽然发现，琴弦断了一根，而且也染上了血。
真是……一团乱麻。
苍衡还从没有搞出这么可笑的事情来。要是莫道在，肯定又会赶紧抓住这个把柄，大肆调侃一番。可惜，莫道不在。
苍衡抿抿唇，忽然意识到这感情便是名为“不舍”的东西。他在当初师父离开之时，也不曾有这种感受。
挺不舒服的，他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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