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抬着浴桶进帐,脚步声将兄弟俩惊醒。意识到身处陌生的汉军大帐,少年宝石般的瞳仁顿时染上几抹空洞的灰色。一日之间失去阿爹、沦为奴隶,再被杀父仇人像对待宠物一样绑送至敌军将领帐中,天堂与地狱的落差显然已给予他们沉重一击。
侍者为两位王子卸去枷锁,换上合身衣物。
桌上除了中原口味的饮食,另有特地请他们的母亲休屠王阏氏烹制的匈奴国风味点心。哥哥日磾谨慎地嚼着早点,眼角余光在我和我身边默默用餐的赵破奴之间逡巡。毕竟已通人事的年纪,昨夜他若是醒着,也许已窥得屏风后的旖旎风光。
弟弟伦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他望向我,湛蓝色的眼中透出一丝感激。
“谢谢将军。”他用生涩的汉话对我说。
“不用谢。既然浑邪王已经把你们送给我,你们今后就是我的人。跟着我走,我会保护你们。”
***
马车拉载着装满冰的灵柩,缓缓地在崎岖山路间穿行;身后是望不到头的汉家骑兵,护卫着河西王族进京面圣的队伍。
赵破奴策马跟在我身边。酒醒后的他依然是那个安守本分的胡骑校尉;朔方城一夜疯狂,彼此始终未再提起。
扎营露宿时,得了我的默许,从骠侯再次钻进我的床榻。山中寒凉,我枕上他坚实的臂膀,聆听他倏然急促的呼吸。
微弱的月光从缝隙间洒下。黑暗中我抬眼,望见青年晶亮的瞳眸。
“去病,我喜欢你。”
他双唇轻启。
我合上眼睑。
“我知道。”
盛夏的暴雨将京城洗刷一新。
宣室殿内,帝王一目十行地翻阅着长史替我写好的军报。
“仆多爱卿毕竟是为国捐躯。待朕命人研究律法,让他堂兄鹰庇承袭煇渠侯的爵位和封地,去病意下如何?”合上冗长的竹简,对方建议道。
“多谢陛下^体恤。”安排小王子的血亲代袭封号,这也许是汉家皇帝对待一名侯爵的最大慷慨。
“别难过,这事儿不怪你。”天子执起我的手,面上挂满笑容,“去病今日且留在宫里,陪朕散散心。”
“陛下不接见浑邪王么?”
“降虏面前,架子还是要摆的。”见我挑眉,天子尴尬地挠挠头,“对了,仲卿已经回京,去病若是不愿呆在宫里,不如陪朕一起去探望他罢?”
“探望?舅父他怎么了?”
“呃,生了点小病,别紧张。”
“去病还在同仲卿冷战?”去往宣平区大将军幕府的御辇里,天子试探地问我。
我略带愧疚地点头。
自从二舅把我赶出他的房间后,整个夏季除了公事,我俩几乎再也没有交集。
天子轻弹我的脑门:“你们舅甥俩,脾气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倔。”
“陛下不是希望独占臣么?臣自立府邸,您似乎喜闻乐见呢。”
“小兔崽子,朕确实想独宠你,可是你总喜欢躲着朕,朕有时恨不得把你关进永巷。”
“臣不是女人。”我义愤填膺地拒绝。
“你别说,朕还真动过把你关起来的念头。”男人嘿嘿一笑,手指探进我的衣襟,在我下^身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脊背一阵恶寒,我气鼓鼓地望向面前邪笑不止的帝王。
很快,我注意到对方今日一身深黑素服十分眼熟,腰间玉佩也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撩开车帘的时候,马车恰好经过西街。
“喏。”天子反手指向市集尽头,“七夕节同下属当街接吻,胆子不小呵?”
我蓦然怔愣。
那座熟悉的拱桥上,小王子霸道而温热的唇齿,以及被我推开后委屈的神情,一帧帧浮现眼前。
压抑多日的情绪骤然崩溃。
“朕是不是又弄巧成拙了?”特意扮作煇渠侯准备逗我开心的帝王手足无措地试图安慰道。
***
拍开幕府大门,我轻车熟路往里闯。
迎面遇上卫伉。
“你怎么进来的?”他拦住我往外推,“快滚开,大将军府不欢迎你。”
“一边去。”我随手甩开他。
卫伉踉跄着后退几步,再次倔强地扑过来抱住我。这小子个头蹿得像大葱一样,并且沉迷射御,练就出一身蛮力。
“都怪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阿爹对你那么好,你却抢尽阿爹的风头,我不许你见阿爹!”他双眼通红,像一头发怒的小豹子,恶狠狠地瞪着我。
“胡闹!堂堂宣春侯,成何体统!”天子疾步行来,拎起卫伉的衣领,将他丢至一边。
前院几番闹腾,进到客厅,二舅已合服正襟危坐。
数月未见,男人熟悉又略显陌生的面容引起我一阵恍惚。病中的他双唇苍白,双眼微微凹陷,脸颊轮廓比初夏时节瘦削许多;深蓝色的丝质中衣下,那双从前总是热情地张开保护我的肩膀亦显得格外单薄。
“仲卿免礼。”帝王大剌剌地落座,“太医令怎么说?”
“只是南方常见的瘴气。回来的路上已经调理得差不多,太医给开了些更好的方子,很快就能痊愈。”
“去病还不知道吧,仲卿此次替朕拿下一单大生意。”天子像个孩子似地摩拳擦掌,“等明年开春,南越国的船体运进昆明池,朕就有自己的水军啦。”
“全是靠了陛下神明庇佑,臣才得以谈拢这桩生意。”二舅回应道。
天子轻嗯一声。他召来侍者,于桌上摊开河西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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