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兄过谦了，你虽无统兵之能，却有识将、将将之才。当年大军远征西凉，也全靠你在南北两线间往来通信、递发粮草。那一役若少了你，恐也未能获如此大成。”在朝务上，张枫对于跟穆王有关的一切事情，向来是三缄其口、退避三舍的，生怕被皇帝赵泽发现他们的关系。
而崔凯，则是如今朝堂中极少还未涉足党争的权臣，是所有人拉拢的对象。
表面上，他对三王各色的招揽和示好均百般闪躲，直以置身之外的样子对人。但实际上，不管是出于昔日在战场上情份，还是近几年三王在政务中的作为，他都将赵泫看做未来皇储的上佳人选。
于是乎，为了保全眼前的安危和将来的富贵，凡有朝堂新人问及他建储之事，他必不出声，可若那人问他朝中近些年来的善政妙举，他便对穆王所推之策百般夸赞。是以许多朝堂新人或是外放回京的官员，都从崔凯这里听到了不少穆王的好话，对穆王先存了好感，待穆王党稍做出拉拢的姿态，他们便都自动投靠。
这几年，崔凯用这个方法向穆王党输送了不少人才，赵泫表面上佯做不知，可心里却十分清楚他的用意。
留守帝都的这些日子，崔凯除了日常公务，总在想办法把看上去归属于帝党的张枫拉拢道穆王的麾下，使他在穆王立储的功劳簿上再记一笔。
“话虽如此说，可这世间略有志向的男儿，哪个不想文武兼备，通才卓著呢。我虽修习多年，却终究差着一层，始终做不到像穆王那样，文能政通社稷，武能清扫四海。”
张枫听他这话，略一挑眉，道：“哦？听上去，崔院事似乎对穆王殿下的施政之法颇为认可？”
崔凯猛地警觉，自己方才过于急于求成，言语中有些热切了：“穆王殿下自西境回京已有数年。除却他征西平乱的战功不谈，不论是那年淮中四州的贪粮舞弊案、恭王逆案、石伦逆案，还是去年的朝政改革，穆王殿下的表现都不得不让我注目。”
“想必官家也是早就发现了穆王殿下身上的才能，不然也不会一路委以重任，多番抬举，如今更是登阁拜相，托以中枢。说到底，还是官家最有识人之能。”
崔凯急着撇清自己的样子，在张枫看来极是好笑。尽管他已经费尽力气，可这番演技在帝都朝堂中也只能算是中等，远不及有些人出神入化、真假难辨。
见张枫只是望着他笑而不语，崔凯不觉面上有些讪讪的，只得随意找了个借口，赶紧脱了身了事。
而张枫作为赵泫的近臣，哪里会不知道崔凯的心思。
如今在帝都城里，专有这么一些人，表面上虽是清流门户，暗地里却与各亲王左右逢源。既贪图了将来的前程富贵，又保全了眼前的体面，既狡猾又虚伪，是张枫深为不齿的。
不过，作为赵泫身旁的第一谋臣，张枫近来，对当前的朝局还有他和赵泫的关系颇有些思索。
当年，深陷窘迫的张枫不过是为了让赵泫救他出泥潭，这才怂恿他出头争储。谁能想到，这位落魄宗室竟奉了他的话为箴言，硬生生的在西境闯出了一番名堂，使他颇为吃惊。
随着他二人后来相交日深，张枫才渐渐发觉到，也许并不是他在赵泫的心里种下的夺储的种子，而是赵泫从来就有争储的念头。
只不过，昔日的他，不曾有那份自信，不敢去想而已。是张枫第一个认可了赵泫的才能，激发出了他的斗志，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当张枫想明白这一切后，再看赵泫，才发现了他身上许多不同于一般人的特质。
他不同于那些长于宫廷的皇嗣亲王，站在人群中从来都不是最惹眼的那一个，尤其是当他与光芒万丈的明侯爷站在一起时，一个忧郁内敛、一个阳光明亮，对比的甚是明显。
可时日长了，张枫就知道，赵泫的这份忧郁只是他自出生之时便带上的一层保护色，帮他极为巧妙的掩盖了他内心真实的自负、贪婪和野心。
这个假象，曾经也让张枫单纯的认为自己可以控制这位内敛的青年，但事实证明，赵泫心机谋略，远在他之上，谁也不能轻易操纵他。
一直以来，赵泫瞒着张枫的事情也不少。
螺山一战的真相、独孤家灭亡的内幕、恭王和石伦的逆案等等，尽管张枫并没有实在的证据，证明这些事情都是赵泫所主导。可单凭赵泫在这些事后颇为可观的获利，张枫也很难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
起初，穆王还会稍向张枫解释一二。可到了现在，他已不再向他事事说明。
就像这次他派人送来的两张药方，只交代了张枫送去和剂局制药后散发百姓。至于这药方是何处得来的，有何效用，皆一字未提。
难怪张枫近来会心中感慨，曾经对他亦师亦友的五皇子，现在已然成了一位成熟自信的一品亲王。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唯剩下主君与谋臣这单薄的一层。
想到这儿，张枫的心中难免升起了一丝寒意。
昔日寒江之滨，那个曾经委顿失意、向他求援的少年，现在拥有着自己不可揣度的江湖势力、广布大周的党派关系和深不可测的心机城府，且这一切都随着他地位的不断攀升，还在持续扩张。
反之，他身上的仁义、宽厚、大度却在日益减少。这使得张枫不禁去想，若有一日，他心中天真清澈的赤子之心彻底没了，那自己是不是也到了要被兔死狗烹的边缘。
突然，一阵和煦的暖风吹过，使张枫打了个寒颤。
可能吗？真到了那一天，自己会落得跟石伦一个下场？
不会吧，说到底，自己也从一开始就跟着穆王，彻头彻尾是他的人啊！
想到这儿，张枫松了口气，似是安抚般无意识的抚了一下胸口。
而数百里之外，被张枫惦记了一个晚上的赵泫，自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会给身边人带来了多大的威胁。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冲破那两个女人给他设下的天罗地网。
一个是非要当太后的独孤绯、一个是非要掀了大周朝廷的大长公主，这两个互不待见的女人偏偏都拿住了同一个把柄要挟他。
这让他为之奈何！
大长公主那里尚且还可以拖上一拖，独孤绯却是早已等不得了。
许是她也知道，如今赵泫已成了皇储的唯一人选，便生怕他忘了曾经答应的事情，近来屡次三番在暗中警告赵泫。
逼得赵泫不得不将处理她，看做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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