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想我?”大王一进来就对我微笑,看似温柔却充满敌意:“你一定很寂寞吧。”
寂寞?我怎会寂寞。每天皆有不同的角色进入梦来,令人应接不暇。
“大王尊驾,有失远迎。”我说。大王有点惊讶,我似恢复一向的反应。
“清持,看来你有点想通了。”大王说:“虽然多花了些时间,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笑,说:“大王所言甚是,清持势孤力弱,总得为自己作个打算。”
“哼。”大王哼了一声,听了真话,他又觉得不高兴。
“今天大王神朗气清,必逢好运。不知大王有没有时间陪清持到外庭观看这迟来的春意?”
“有何不可?”大王应约,答得爽快。
我与大王一起闲庭信步,池溏里面人影晃动,我们各怀心事,貌合神离。
林间有一鸟飞过,我抬起头说:“相思。”
王不语。我看着另一只,又说:“画眉。”
还有鹦鹉,金丝,百灵。我说。接着我独自笑了。王在一旁冷眼看我,依然不发一言。
瞧,你不在的日子,我已经变成专家。每日坐在宫中看这一片天,过客都已记在心头之上。
当日飞过眼前的丽影,在天空之中漫天回旋。我指着其中一直无法栖息的雀鸟对身边的人说:
“相传莺是鸟中最为专情的,倘若至爱死去,终此一生,都不会再寻新欢。”
大王慕地一震,目光马上变得锐利。
“清持,你邀本王出游,为着的就是要说这些话?”
“大王多心了,清持别无他意,不过是忆起当日大王所说的一则传世佳话。”
我的解释显然不能平息他的怒意,他上前粗暴地抓捏着我的手臂,眼中闪出怨恨:“赵清持,你别想在本王面前耍什么花样,无论你想怎样都没有所谓!本王要的不过是你的这一副容貌,他日你年华尽褪,你想如何的死法本王也如你所愿!”
我闭上眼,他太过激动,我何必与他争持不下。
大王的心情被我破坏得一丝不剩,他生气地拂下长袖,转头离去,步履坚定。
我虚脱地倒在池边,看着水中的人。当初引以为傲的这一副容颜,如今只觉暗然无色,形容枯槁。
年华尽褪?我仰起头来狂笑不矣,只怕不到那日,空有的年华就已被挥攉殆尽了。
身后来了一个人,他静静地站在我的旁边,把我扶起来。我一把推开他,失态地大叫着:“放开!不要碰我!”
那人马上松手,倒退几步。
我瞪着他,他回视着我,目光坦诚。
刚才的所有他大概都看在眼里,瞧他一脸的苦闷表情就知道得清楚。
“大王刚走,你就来招惹赵清持,小心人头不保。”我冷哼。
三少主摇了摇头,他说:“清持,你误会了。”
误会?是吧,与灵庙内初相遇的少年定下盟约,还有大王闪逝而过的爱意呵护,都是我的误会。
所有的一切原是假象,醒来怎教人不唏嘘。
我的一生,还余下什么,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残破的回忆。
“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净身悔过,洗脱这一身的污秽。”
“求你,带我去,求你。”我说。
三少主站在那里,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
“少将大人,清持自小生于灵庙之内,无法不拘泥于形式,除此之外,我已无他法。请少将大人成全。”
三少主叹气,他把随身的披风褪下,披在我的身上,紧紧地把我拥入怀中。
深夜,我换上宫女的服饰,顺利地走出后宫侧门。
三少主的人和马已经等在宫门之外,我从他身后轻轻走近,他回过头来,一下子呆在当场,无法辩认。
“有没有资格做皇后?”我自嘲地问,一边把随手扯下的头饰丢在一旁,散开一肩长发。三少主二话不说,扶我上马,火速起行。
“清持,明晨天亮之前,一定要赶回宫中,否则后果非你我可以承担。”
“我知道。”我说。
明天?我看着天边细细碎碎的星光,微笑。
如果还有明天。
风过耳际,草木在漆黑中飞快地后移,宁静的夜里只听得见马碲践过青石的声音。
前面是一条看不见底的小路,今天夜里没有月光,马儿努力地奔驰在径上,永远也冲不破的黑暗。
到底用了多少时间?我没有盘算清楚,只觉经历了一生一世。
马停下来的时候,那片经常出现在梦中的湖泊就在眼前。
三少主扶我下马,对我说:“清持,时间无多。”
我点头,三少主转过身去,我亮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硬玉。
三少主应声昏倒在地上,我手中的硬玉也掉落在地。
“对不起了,少将大人。”我对躺在地上早已失却意识的人说:“清持一生作孽太多,这一次,少将大人有幸成为终结。”
就连最后一次,还得连累他人。我抬头看天,心中只觉凄然。
我跌跌撞撞,摸索过去,发现湖边杂草之中藏有一只破烂的木伐。我把木伐轻轻一推,它便顺势流落到湖上。
缚在伐上的绳索已经腐烂不堪,浸入湖中,马上一寸寸淡化开来。
我的生命,也将在此终结。
当冰凉的湖水漫过身体的时候,我听到了歌声。
木伐轻飘飘地滑过水面,我躺在上面,身体也轻飘飘地滑过水面。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星河,点点荧火,如幻如烟。
少年说,清持,这一条命,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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