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大灾, 饿殍遍野。
他听到了父兄说要卖掉他, 他原是没有反抗的意思的, 很多人家都是这样, 卖儿卖女, 他的两个姊妹也是这样被卖掉的。
后半夜躺在屋子里, 透过窗户望着天, 星星一闪一闪的。
他抬起粗糙的手,细碎清辉透过指缝,忽然一合, 抓住了什么一般,猛地坐了起来。
不行,他得跑。
冥冥之中, 仿佛有什么在告诉他, 他不能留下来。
他偷偷地打开门,这个仓惶的少年, 在长夜之中拼命的奔逃, 粗重的喘息着, 他好像在渐渐挣脱了什么。
他茫然地走到旷野之中, 夜风鼓荡着他单薄的麻衣, 突然迷失了方向, 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他想,往南边去试一试吧。
陆知麟要去接妹妹回家,因为父亲说突然做了一场梦, 梦见妹妹很不好的样子, 一直在哭着。
翌日醒来后,发现牙根出了血,决定让他去接妹妹到身边来。
陆知梨倚着背后的软枕,忽然看见了路边有个少年郎,筚路蓝缕,踉跄着倒了下去,蓬草四起。
陆知梨无端的,望着那个人双目就洇湿了泪,眼见着马车即将转过去的时候,她忽然拽住了兄长的衣袖,说:“兄长,我们救救他吧。”
“怎么了,哭什么?”陆知麟回头一看,就吓到了,不知妹妹缘何这样哭泣。
陆知梨哭声喑哑道:“那个人,救救他。”
陆知麟捱不过妹妹的眼泪,只好依了她:“好啦好啦,至于哭吗,哥哥答应你,真是拿你没办法。”
于是,马车停了下来,少年被陆家的车队重新带上,到河边洗了干净,换了身干净衣裳,陆知麟看了一眼,竟然长得还不错,就是瘦骨嶙峋的。
过了两日后,秦四郎方才得见了这一家的小姐的真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看着身量年纪并不大的模样,声音稚嫩清脆,像是黄鹂鸟一样。
他知道,是这位小姐开口救下了他。
但他不敢过去,有些人第一面,就知晓何为云泥之别。
陆知麟将他带到了父亲的书房外,家里留了人,还是要经过家住的允许。
此时陆知梨正被父亲揉着头,父女二人笑语晏晏,一派融洽。
陆衍出去问了他几句话,他也一一老实作答,更何况,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问他年纪,十七岁了。
问他名姓,他说他姓秦,并没有名字,家人只唤他四郎。
窗格外的午后落影纷纷叠叠,树冠翠绿茂盛,阳光明媚。
一家三口商量了一下,才决定将他留在陆家,陆知麟觉得既然人都带来了,就不能再扔出去,而陆知梨则是心软罢了。
陆衍来了给人起名字的兴致,抬笔写了几个字,问一双儿女哪个好,陆知梨大胆道:“这个端字吧,女儿看就很适合他,哥哥也说他样貌端正的。”
自此便定下了他的名字,一个端字。
等到面对秦端的时候,陆衍对他换了一种说法,肃穆地说:“既然拜入了陆家门下,尔需谨记,品行端方最是要紧。”
秦端抬起眼睛,黑而赤诚,他说,他记住了。
按照规矩,秦端称陆衍为老师,陆知麟为师兄,陆知梨可算是师妹。
秦端显得并不温柔,可细细的瞧他,又分明称得上是好看的,那样的冷峻,可能是因为他时常绷着脸的缘故,眼睛总是寒浸浸的,不大爱笑。
虽然是陆知梨主张将他带回家的,但她并不是太多的与他说话,他随哥哥他们在前面念书,陆知梨除了偶尔去给父兄送羹汤,鲜少能够遇见秦端。
秦端一面读书,一面跟着武学师父练武,他似乎是天生练武的料子,读书虽然也学的很快,但并不想走文举,也不喜欢做文章。
秦端起意要去投军,陆衍起初是不大同意的,陆家祖祖辈辈皆是书香门第,还从来没有出过行伍之人,也无法对他进行过多的照拂,父亲虽然严苛,但也对自己的弟子多有爱惜,自是不肯。
这日,秦端正跪在书房外,恳请陆衍允许他去投军,天上的太阳大得很,夏日里闷热又烦躁,陆知梨炖了绿豆汤,又让人放在井水里冷过,送了进去给父亲。
过了一会,又听了父亲的话,端着一碗出来,却没有给秦端,而是转手放在了有阴影的廊靠上。
她走下晒得发白的台阶,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来,拿出帕子擦了擦秦端额上的汗,秦端看见眼前穿着玉色罗裙的少女,唇角动了动:“大小姐?”
“何必非去不可,陆家不好吗?”她的袖口别了一只栀子花,清幽沁人,盈袖芳香。
陆知梨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了秦端,心情总有些莫名的沉郁,有些时候,分明是已经触摸到了那层,但却因为种种退之不前。
秦端沉声道:“秦端自有志向,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陆知梨身后响起父亲的声音,她退让到一边。
秦端斩荆截铁:“是。”
“那你便去吧。”就此,陆衍才松了口。
秦端离开的时候,天还未明,陆知梨知道的时候,人早已经走了。
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日子照旧悠闲的过去。
秦端会按月给陆家父子寄信,而陆衍也会让陆知麟回信,并且转告一些训诫,他们对待秦端的态度,如同家中其他的子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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