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新亭旁边的荒山比起来，河阳这边的山要高出很多，林木不大茂盛，视野也宽阔得多。
时玖大氅裹紧，兜帽扣在头上，蹲在一株矮树下看树皮。树上叶子已经落得干净，远远一看尽是乌秃秃的树干。
“阿瞿你快过来看！”时玖眼睛放光，“没想到这种树还能活在这里！”时玖蹲的地方生得是一棵合欢，已经长成了，有三层小楼阁那般高。
时玖摸了摸它的表皮，“也不知从哪里吹过来的……”如果这种成活艰难的树种也能在河阳长成，那是不是说，河阳的水土条件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
时玖因为州府里乌央乌央的人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乱糟糟的心终于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开始放晴。
如果他只是州府的一名小官吏，他可以见风使舵，逍遥快活，只要不违背本心即可。
可他不是。他必须撑起雍州一片天，把他这一仗打响打亮，归朝时才无人敢拿他做筏子伤害他的至亲。他才能站稳脚跟，替亲父翻案。
商瞿躬身替他紧了紧领口，抬眼看天色，“再有不到两个时辰落日。”
“嗯。”时玖也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今日也看的差不多了，”他把随身带的香囊里头的香草和干药材都倒出来，捧起一把土装进去，“咱们现在下山。”
商瞿点头，抓紧时玖的手腕，走在前面，替他挡开枯枝残叶。河阳这个季节，毒虫大都蛰伏冬眠去了，倒不怕这些，只怕时玖不当心被木刺之类的划伤。他手臂的伤口好容易才好的差不多了，手头的金疮药也有限，经不起折腾。
时玖拉着商瞿，爪子也不老实，手指轻动，去挠商瞿的掌心，在商瞿反手来抓时，又一根根地躲。
“别闹。”商瞿无奈道，却没阻止时玖的动作。
天色渐沉，下山的路不太好找，时玖为了登山方便，没穿厚靴子，脚下一片冰冷的湿腻，蜷起脚趾，冻得哆哆嗦嗦的。
商瞿握着他冰凉的手指，紧了紧手上力道然后放开他，在时玖身前蹲下身子，“上来，背你。”
时玖自己的体力确实不够了，这样下去反倒会拖商瞿的后腿，便乖巧小心地俯上商瞿宽阔温暖的背，让他背着继续走。
“等一下。”时玖拍拍商瞿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时玖跪到地上，仔细地看一处未干涸的泥水浅坑里，一个清晰的脚印。
正是商瞿方才踩过的。
时玖面色有些凝重，商瞿也明显发觉出不对来。
“深山老林的……谁没事显得在这里弄障眼法……”时玖喃喃自语。
商瞿则走了一周，从不同的角度看这几棵树。半晌招呼时玖，“我能破，咱们走。”
时玖不疑有他，却没再让商瞿背着。
商瞿几下撕开自己的里衣袖子，扯出几条布带，先蒙上时玖的眼睛，又将时玖的手腕同自己的缠在一处，最后蒙上自己的眼睛，在脑后随意打了个死结。
“好酷啊，这样就不怕障眼法了吗？”时玖被商瞿带着走，抬起行动自如的那只手摸摸眼上蒙的布条。
“嗯，跟紧我。噤声。”
时玖眼睛被蒙上，听觉便格外敏锐。一时间耳边只剩下脚踩地面的细碎响声和风声。
商瞿听音辨位，不时从口中发出一些绵长而有节奏的声音。时玖纵是耳听八方也没从这里面听出什么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商瞿身后。
约一刻钟之后，商瞿停下脚步站定。
时玖扯开自己的蒙眼布，摇了摇跟他绑在一起的手腕，又扑上去解他的蒙眼布。
“走出来了？”时玖一边解商瞿结在脑后的结，一边问他。
商瞿点头，“不碍事了，解不开就扯下来……”
时玖哈哈笑了，手上不停，带得商瞿的手臂也高高抬起，“你别动，我来弄……好了。”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没管那条将二人绑在一起的布条，时玖手腕转了几下，换了个舒服的动作同商瞿十指相扣。
商瞿则警惕地收起布条，“这里有人。”
“……嗯，我知道。这里就两个大活人。”
“……”商瞿冷漠脸。
“哎呀哎呀，逗你的。”时玖挨着商瞿安抚地顺毛蹭了蹭，继而认真道:“我刚才在心里头数了一下，咱们从发现这个阵法到走出来，大致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我们接触到的很可能只是一小部分，这个阵法不会小。是谁在这荒山野岭的费这么大力气布阵？或者说……他们想藏什么东西不让人知道？”
时玖不自觉地要啃爪子，被商瞿反手握了拿下来。
在阵法里耽搁一段时间，暮色褪去，剩下漆黑的天幕点缀数点星辰。
“阿瞿……啊！”
时玖迈出一步，待发觉出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脚下突然踩空，空旷的山林回想着一连声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商瞿被带的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陷了下去，在下落的过程中咬牙一使力，将自己同时玖调了个，不过呼吸之间，时玖已被他抱在身前，而他自己则后背朝下落了地。
落地的瞬间，商瞿的闷哼声碎裂开来，时玖听见在静夜中极为刺耳的机括卡动的声音。
“商瞿！”时玖赶忙从他身上爬下来，一手在商瞿身上小心地摸索。
“……无事。”商瞿的声音比他平时还要轻上一些，看向时玖的目光格外温柔。
暗夜无光，时玖摸到商瞿的小腿，一手湿热，心头一紧，埋下头去想看仔细，鼻端钻进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息。
时玖仅仅看了个轮廓，眼底一热，险些就失控了。
“……无事，”商瞿和时玖的手臂还系在一起，他攥着时玖手腕的手掌依旧有力，“许是附近山民捕猎布置的陷阱……”
商瞿的右边小腿被捕兽夹狠狠咬合，伤口还在涓涓流血。
商瞿的目光一直放在时玖身上，同他眼神相对时，鼓励地点了下头。
这个兽夹必须拔下来，不然只会越咬越深。时玖咬咬牙，没多犹豫，手上用力，“喝”了一声。
“咣当。”捕兽夹被丢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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