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诚看了时玖在沙盘里的演示，表情奇怪，久久没有言语。
日光微斜透鲛窗，时玖一时间忘了这人已经成了皇帝，见他凝眉不语还以手肘撞了他两下。
他撞完自己先愣了，可是碰都碰了，也收不回来。楚天诚被撞得也一怔，旋即指着时玖笑起来。
时玖也笑。
他俩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还在新亭的日子，那时候商瞿不在身边，他下了课无聊，就约上楚天诚一块儿去番菜馆子吃酒，那时候两个人相处也不见有规矩，时玖只当他是同窗，楚天诚也难得有个有话就说的朋友。
“我知道了，”楚天诚拄着桌子，跟个孩子似的笑得毫无皇帝姿态，将兵符取出来给方才就写好的文书盖上大印递给时玖，说道：”老底儿都交在你手里了，别给我掉链子。“
时玖接过看了眼，笑答：“知道了，你放心吧。”
时玖临走到门口，突然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眼。
楚天诚陷在金光程灿的御书房中间，看不清面容，周身却显得格格不入，渺小而孤单。他就像是被失落在茫茫草原的孤鹰，合起羽翼螳臂当车一样将自己包裹在其中，妄图掩去外界的寒凉。时玖突然一时间迷茫起来，不知道苏先生扶楚天诚上位，究竟是成全了他还是害了他。
“我要带着商瞿一块儿去。”
“知道了，去吧。”
楚天诚摆了摆手赶他走。
时玖抿抿唇，抛却心中的杂念，离开了御书房。
现在出楚军与魏军在淮水两岸驻军，之前魏兵因着涉水失利，暂时收起他们倨傲的精神，双方暂且相安无事，当然隔着淮水挑衅什么的在所难免。看起来若是想渡河交兵就必须乘舟涉水。然而大楚如今的主要兵力镇北军常年在北方，不通水性的不少。荣康王私兵虽然虽然通水性的多，但是数量太少。
时玖从前做雍州知州的时候，为了治理黄河，特别考察过黄河附近的水域，其中就包括淮水。时玖曾经寻到淮河在河阳流域最窄的地方，虽然水流稍微湍急一些，但是短时间之内可以以锁链勾连两岸，建造出一个简易桥梁方便渡河。
魏军没有斥候，不是因为他们缺少这类士兵，而是魏军的探鹰可以代替斥候侦查敌情。
时玖自从上次被探鹰近距离观察之后，回去翻阅了各种书籍，还跟商瞿讨论了这件事。上次火箭袭船和营地，探鹰却并没有找到纵火者。他们察觉探鹰应该是怕火的，有火光的时候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探鹰的感官，从而让它们失去准确的判断。
时玖计上心来，同商瞿说了自己的想法，带着他去找尚澹。
尚澹听了后，想了想，“理论上可行。但是偷渡淮水的时候，怎样才能保证不让魏兵发现？”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就算故技重施纵火，引得探鹰失去敏锐的感官，也不能保证行迹不被魏兵发现，毕竟拉锁链的动静也不小。
商瞿突然道：“声东击西。”
时玖笑着点头。
是夜，淮水风静纹平，雾色朦胧。
魏兵夜巡，突然望见淮水水面上一艘艘木筏横陈，隐约能看见人叠着人，火光照出水面的粼粼波光。
执勤的魏兵兴奋地向上级汇报了这个发现。楚军夜袭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魏营。花喇木正在主帐里同各位将军共饮，闻此言狂笑不止。
“楚军软脚虾居然还敢来，就让他们来！”说着推开怀中抱着的女人，大口饮尽坛中的酒水，目色凶狠，满是仇恨。
因为上次的淮水一战，不止折损了兵士，更是被烧了粮草库，害得他被努阿丘抽了顿鞭子还削了兵。努阿丘警告他，大楚如今穷弩之末，不能再越雷池了，不然直接跟北祝北燕对上，对他们魏人也没好处。花喇木目色冰冷，他不去找楚人麻烦，楚人竟敢再来他的地方找不痛快。这可不是他惹麻烦，是楚人自找的。
十余个木筏行至淮水中央，尚澹眼见着对岸火光流转，探鹰盘旋，不由得冷笑出声。
说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他们的。这天云雾沉江面，造出缭绕的朦胧之势，恰恰方便了他们障眼法的实施。
尚澹看了眼船头的沙漏，时间还没到，“哥几个打起精神来！再坚持一下，咱们就回家吃饭去！”
木筏上楚军十几个，都是极通水性的，剩下的全是草叶跟木枝扎的纸人，密密麻麻地插了一船，在雾气中远远看过去就跟重叠的人影一般无二。
有兵士玩笑道：”回去尚将军请客吃酒？“
“哎哎，这个可找不到我身上，等回去找你们时大人，他出的主意，咱们合起伙来把他家的茅草屋盖子吃没了才好呢……”船尚未进入魏兵的射程，尚澹也不介意玩笑一两句。
大家便都笑起来。
对面魏军集结，黑压压的人越来越清晰，尚澹眯眼，计算着时辰，他目力好，瞧见对岸利箭被月色折射出清冷的银光，便指挥全员：“到船尾去！”
花喇木为人刚愎自傲，他上次就输在火箭上，这次便一箭开山，利刃“咻”地破空而出，一箭射倒了船上一个黑影。
魏军中登时一片喝彩之声。
而木筏上，有士兵遵照尚澹的指令扯着草人底下绑的绳子，拉倒了几个草人，他们为了等会儿水方便，都穿的薄薄的汗衫，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时大人真神了，他怎么知道花喇木会选择自己一人首先箭攻呢？”
“收心！”尚澹喝道。一双眼眸紧盯着前方魏兵的行动。
眼见着花喇木换上火箭，尚澹额角渗汗。木筏距离淮水对岸已经越来越近了，到了他们必须弃船跳水的时候。可是一旦他们弃船，魏兵就会很容易发现这边的木筏只是幌子，难保不会戒严，反倒会害了另一边正在渡水的时玖一行。
花喇木火箭射出，越来越近，火光映在尚澹眼底，他甚至预料得到草人连成火海的场景……
千钧一发之际，尚澹猛地站起身。
魏军身后，火光冲天而起。
是时玖带着人到了。楚兵看着被火光映照得通亮的半边天际，脸上喜色难以言表。
尚澹大笑，“兄弟们，走人！”
木筏船尾，涓流东逝的淮水水面被人跳出一个个圆圈状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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