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占百姓财物什么的，谁摊上谁倒霉。因为压根就说不清楚。
时玖虽然自认不是个清官，在任的时候下面有孝敬他也斟酌着拿，却从不沾染百姓的血汗。
因此他本就问心无愧，又怎么会畏惧小人的别有用心。
“微臣行得正坐得端，对于构陷直言绝对不认。”
时玖说着，抬起头看向楚天诚。他不知道楚天诚是什么意思，试探自己？从他尚未入朝的时候，傅守礼他们就跟他提过，要他早点为自己打算，毕竟帝王心术难测。时玖却始终直觉楚天诚不会过河拆桥兔死狐烹。
然而这一刻，当他看到楚天诚略有些躲闪的目光，心里沉了沉，心间一方清潭觳纹却异常平静。
楚天诚并不是为了登基为帝而教养长大的，因此许多帝王心术他都是在具体处理朝政的过程中渐渐摸索而出的。
时玖心里清楚，楚天诚没有安全感，他可能午夜梦回都会有种自己的皇位是偷来的错觉。当时他苦笑着跟时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时玖还笑着安慰他。
“怕什么？这么个残破山河，太子感谢你收拾残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责怪你，别想多了，好好睡一觉！看你这眼睛底下青的……”
至于现在……时玖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犯了为人臣的大忌。
不论是分发种子还是慰问百姓，他都做得太多了，以至于民心所至。天底下但凡是个皇帝，都受不了臣子的贤明在他之上。如果是先皇的太子登基，他估计会来找自己，委婉地提醒威慑。可是楚天诚……时玖垂眸，他不自觉的把楚天诚当日朝他剖白的话当了真。真的觉得自己跟他之间的情谊大于君臣之义，所以才不顾旁人的劝，一意孤行，为了楚天诚奔波，最后得罪遍了满朝，在楚天诚面前也讨不到好。
时玖不得不承认，前人说的是对的。
天下最不可信的，是男人床笫之间的笑语。比男人的调笑之言更加不可信的，是君王私下醉时的承诺。
果然，这一场架吵了半宿，直到天色濛濛东方既白之时，朝臣们才被放回家。
时玖刚跳上自家马车，整个人就一软，卸下劲道来。他脸上全是掩盖不住的疲累，哪里还有在朝堂上大显神威，堵得锦州元老级官员哑口无言的凛凛威风。
小六掀开帘子，担忧地在时玖额上摸了摸，觉得有些冰，便朝时玖手里放了个暖手炉。
时玖歪着靠在马车里的软垫上，也顾不上形象了，去他的官服会皱，时玖只想怎么舒服怎么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到时玖耳中，时玖连抬眼皮都懒得。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小六说：“少爷，把梨汤喝一点……“
时玖此刻只想睡死过去，挥挥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小六想了想，说道：“少爷不想喝的话就算了，只是小将军来信的时候特意嘱咐过……”
时玖听见“小将军”三个字，猛地坐起身。
他强撑着打起精神抬起眼皮，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给我吧。”
小六笑着把汤蛊递到时玖手里。
时玖手指抬起来点点小六的额头，“你现在也滑头了，倒是会捉弄我？“小六原本是亲卫中时玖最喜欢的一个，人勤快，又不像刘队长那样需要一直严肃着才能镇住手底下的崽子。小六总是腼腆温和地笑着，年纪跟时玖也相仿，时玖总愿意让他跟着。
小六笑了下，也不辩驳“少爷您慢慢喝，等下到家了再睡。您想吃点什么，属下去跟刘婶说，等您睡醒了就能吃饭了……“
时玖揉揉他的脑袋，心道小六就是贴心。他想了下，“……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瞧着咱家的韭菜长得挺好，炒点鸡蛋吃吧……”
小六应了一声，坐到前面驾车去了，“再加个榛蘑滑粥吧，我瞧着刘婶他们弄得蘑菇也挺好的，韭菜是发物，省得吃过之后胃里不舒服。您不是还喜欢吃蛋羹吗？再加个蛋羹呗……”
时玖笑了，“听你的，要不等商瞿回来你还不在他跟前告我的状？”
“哪儿能啊，属下跟您是一伙的。”小六的声音隔着棉布的帘子传进来。时玖一口一口喝着甜丝丝的梨汤，也不知道刘婶在里面加了多少糖。
梨汤一路暖进胃里，却没暖和进时玖心里。
他靠坐在商瞿猎来的皮褥子上，从窗子看向窗外红日初升，圆轮将半空烫成金黄。
他其实并不喜欢吃鸡蛋，尤其是蛋羹。老了不好吃，嫩了不好吃。油多了不好吃，蛋多了不好吃。而他之所以喜欢吃商瞿的蛋羹，只是因为那是商瞿第一次学做菜时做给他吃的。
时玖当时明明也不大，却把那个场景记到如今。
同现在一般鎏金的天幕底下，玄色衣袍的少年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蛋羹敲开他的房门，脸上身上也都是炉灰，眼神里却带着一点忐忑。
可是当时玖揉揉眼睛开了门，让他进来的时候，商瞿突然又反悔了。端着蛋羹就要去倒掉，却被时玖拦了下来。
照顾他的嬷嬷想要责怪商瞿，时玖先天不足，身体底子不好，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定会闹肚子。
时玖却将嬷嬷赶了出去，拉着商瞿的手摇了摇，跟他在桌子前坐下，一个人把一大碗黑乎乎不辨形状的东西吃了下去。
商瞿当时看着他，像个做错了的孩子。
其实那个一点也不好吃，时玖想到那个带着腥味的都不能称之为蛋羹的东西，商瞿的蛋没拌匀，火候掌握的也不好，外面都糊了，里面也没熟。商瞿显然也知道很难吃，但是他跟时玖读默契地什么都没说。等时诵回来的时候，时玖已经窝在商瞿怀里睡着了。
商瞿从那之后，就没让他吃过一次没煮熟的蛋羹。
时玖不止一次看他从演武场回来就直奔后厨而去，那阵子他煮坏的蛋羹把厨房养的土狗都喂胖了。
时玖捧着汤蛊，对着新日笑了笑。思念随着日光的出现逐渐隐在心间一方清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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