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感觉潜伏在自己的肌肤下的血液在微不可察地沸腾，喧鸣的声响在静寂了许久的心中升起，但那些声音又很快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他的手指缓缓放松，他移开霍西川的手，力道微弱而坚定。
“我拒绝。”
霍西川终于显出一些少见的愕然来，他眉心微微笼聚起来：“你还在做着你小流氓的梦？”
顾远没有答话。
“——我暂且不说你适不适合，我问你，你真的知道你想做的是什么？”霍西川几乎是逼视着顾远，“你以为会打架就可以了？我告诉你，小混混没有任何价值，他们活着是被利用，是为别人卖命，去最危险的地方，挨打，吃枪子儿，死了，一包钱打发他们家人，连一句别的交代都不会有，活着，也是等着哪一天拿去替罪——这样的日子，你觉得我会允许你去过？”
顾远有些讶然，他并非是为他曾经规划好的命运而意外，而是惊异于霍西川竟然会知道，甚至在乎。
顾远静静看着他，许久没有出声。
霍西川神色越发冰冷——可顾远或许是真的见他太多，竟然从那漠然的神情中品出几分焦躁来，以至于霍西川声音即便如同平时一样低沉，他还是能感觉到一些特殊的情绪来。
“……想置我于死地也好，有别的想法也罢，你要是还要亲自做炮灰，想都不要想。”
顾远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他很少这样笑，睫毛低垂，唇角扬起一些若有若无的弧度，又瞬间消散。
霍西川的确是做了很多很多的退让的，哪怕他不知道这些退让因何而起，他也能够知道，霍西川的这些承诺到底有多重要，又对霍西川自己有多危险。
他面前以雷霆手段慑服地下世界的年轻人有张英俊而冷漠的面容，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也几乎是毫无表情的，好像和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不同，可顾远知道……不，他不想知道。
顾远抬起眼来，望进那双幽黑眼瞳，面上带着几分倦然的笑意：“我不想了。”
“霍西川啊……”他从前说过很多次霍西川的名字，愤怒地、强作镇定地、满带嘲讽地，可这样心灰意冷得不带情绪地仿佛是头一次，“我从前做过很多努力，反抗过，谋划过要逃走，也……”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但仍旧努力说了下去：“也试着讨好过你。”
霍西川动作一僵。
“但事实证明我做的一切都没有用，我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顾远曾经有着小麦色的健康皮肤，如今因为长久居于室内一点点显得苍白，手上黑色的刺青渐渐被洗去了，留下些许红肿的印痕。这只手一手能托起篮球，他能握住篮框又很快跳下来，这只手曾单手握着车把，为他维持平衡，让他有余暇对路过的小姑娘吹口哨，这只手也曾伤痕累累，带着汗珠与血液，护在他想保护的人身前。
而今这只手上只有细细的针孔。
“我怕了，我认输好吧，”他声音放软，抬起头的时候那双黑眼睛映着霍西川的身影，竟然有几分深沉的悲哀，“别再玩这样看我挣扎的游戏了。”
霍西川下意识冷笑说：“我有什么必要和你玩这样的游戏？”
然而他看着对方苍白的面色，却是怔了怔，下意识住了嘴。
他从未打算玩弄这个人情绪，也从未将对方视作游戏——他甚至一度觉得被当成游戏对象的只是他自己。可是他又下意识知道，无论他怎么样对待他，这个人心里总会有许多倔强、许多傲气，叫他永远不可能消沉，永远朝着想要的东西而大步前行——即使他前行的目的地永远与他背离。
在这之前他也同样是那样想的，他追逐着、也强留着那从不回头从不停歇的身影。
可是如今他面前的年轻人，是那样的疲倦和绝望，好像燃烧殆尽的夕阳沉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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