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亮灯。全剧终。
没适应灯光的眼睛在演员与观众们的脸上微微眯缝起来，双方都好像从梦中勉强醒来。演员们身上的戏服虽然也是真实的衣服——长裙与礼服、带一小块黑色网布面纱的女帽、饰有花边的白色翻领，但是这些包裹在演员暖烘烘肉体上的衣饰都带着与现实生活相背离的僵硬。这样的人带着小说里的名字和身份，与我站在一处，令人不得不眯缝起眼睛来。我想起上午满街飘扬的世纪初女式礼帽上的丝带、月白色的夏季西服、圆边眼镜以及大红花裙子等等，想起那种太阳下时空的错落感。时空也许可以倒错、妆扮，我们也可以享受倒错带来的巨大缝隙，但时间的洪流终是如飞瀑直下，人造的过去终会有种挥之不去的僵硬，这是倒错的代价。
二楼，餐桌旁的爱尔兰式波涛汹涌的闲谈。
这里好像匍匐着一个巨大的哲学命题。
这是乔伊斯留给我们这些追随他的读者们的，还是意识流这种写作手法内在的哲学价值？是这个骄傲的作家用来一遍遍筛选他读者的文学素养的手段，还是意识流对于自己描写的人生，有比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写作手法更深邃的对时间的追问？意识流貌似可以打破时空本来设置的各种界限，但实际上，也许是令人更为痛彻地感受到时间的不可追寻。希腊人喟叹过，人不可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在意识流里的时间自由流动里，这种现实世界时间的不可逆性得到了更为坚硬的证实，意识流烛照出人的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鸿沟。
我想起自己大学时代对意识流的喜爱，那是一个年轻作家对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关系的好奇，是对现实主义地描写外部世界的不满足，是对自己如何讲述故事的探索。然后，借着意识流的写作手法，我慢慢地找到自己看世界的立场。我想自己一直就是个沉迷于描写的作家，那些细物、手势、眼神与光线、气味，一直都勾着我的魂，对它们的描述一直都是我纸上最大、也最经久的乐趣，就像果戈理的小说里那些无所不在的思辨——那是他抒情的插笔。这种对细节的热爱、对时间鸿沟的感受，它们其实都引导我走向了意识流。在我的大学时代，意识流是一种西方作家尝试的写作手法，而现在，我意识到它是我汇通世界的立场。
由于灯光突然照亮了室内的关系，窗外的人造雪花虽然还在零星落下，但一刹那就变得黯淡呆板。它们本来就是些追忆着1904年前的爱尔兰雪花的2013年的爱尔兰碎纸片，而且是被新鲜的雨水淋湿了的、很快就会烂成一坨的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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