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比开出书单子来,让陈淼淼用她的居民卡,到城中心的公共图书馆去借。艾比的书单子上大多数都是古旧的美国诗歌,从弗罗斯特到狄金森。有时是艾略特和爱伦·坡。图书馆里的人总是十分尊敬地将那些很少有人借的诗集递给淼淼,然后说:“姑娘,你好有教养。”
陈淼淼很珍惜这份工,一分钟也不肯迟到。
学校警告过学生绕道走大坡,尽量不要经过神秘林。校务办公室出了个大告示:树林里也许有春天发狂的动物会攻击行人,学校里有个12年级女生的车,在路过树林时被冲出来的野鹿给撞了。那个女生的车被撞到对面车道上,被迎面而来的卡车压扁。
可是陈淼淼还是没听话。她觉得自己不开车,自己比鹿灵活,鹿撞不到自己。
她最喜欢能按时到达艾比家蓝色的小木房子,那是栋中西部古老的殖民地式样的小房子,有个红色的尖屋顶。
她知道艾比早早地就在门后面那条温暖的走廊里等着自己,就像好多年前妈妈还在家的时候一样。
“吱扭”一声,门就打开了。里面是一块红色的秘鲁羊毛地毯,还有厨房里牛奶煮沸的温暖气味。
桌子上放着艾比准备好的蛋糕和茶。
挂钥匙的小孩陈淼淼,放学后,能敲敲门就走进这样的房间,心就好像化了的太妃糖那样又甜又软。
人啊,就是不能有比较。陈淼淼每次走进去的时候,冰凉的脸都会因为迎面而来的温暖感到针扎般的刺痛。其实她的心也是这样的。她总是悄悄对自己说,Woo。
艾比的微笑好甜蜜,Woo。
陈淼淼也和她这个年龄的小孩一样容易饿,随时都能吃一大盆食物。可是,她像大多数东方小孩那样更喜欢吃咸的,而不是甜的。所以,艾比桌上的下午点心,很快就从蛋糕变成了鸡肉派和牛肉饼三明治。它们被整整齐齐安放在红白小格子的桌布上,还有一杯可乐。陈淼淼觉得自己的心又变成太妃糖了,而且是一块巧克力味的太妃糖,那么香。
然后,朗读诗歌的时间到了,排在甜蜜的感觉后面而来的,是诗歌带来的浪漫。
明月朗照
松树的树冠
弯曲成雪的蓝,淡淡地
没入天空,霜,星光
除了靴子的吱嘎声
兔的足迹,鹿的足迹
我们知道什么 注 美国诗人加里·斯奈德的作品《松树的树冠》,佚名译。
“这是提到了松树和鹿的美国诗人斯奈德,要感受到美国冬天树林的诗意,你才能爱上这块地方。”艾比说。
我为美死去,还不曾
安息在我的墓里——
一个为真理而死的人
做了我的邻居—— 注 选自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的《我为美死去》,此为江枫译文。
“这是和我们一样的女性,孤独的狄金森。”艾比坐在摇摇椅上说。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掺合在一起,又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注 选自英国诗人托马斯·艾略特的《荒原》,此为赵萝蕤译本。
“这是曾经和我们住在一个平原上的艾略特。你应该在经过树林时,沿着艾略特的眼光来认识这片树林子。这片树林很古老,欧洲人到达美洲前就有了。”
艾比说话的声音好像干净的棉布枕套一样清晰干净,而且舒服。陈淼淼跟许多长大才说英语的东方人一样,常常分不清R与L的发音。每次艾比都纠正她,所以有时,陈淼淼觉得还不如说艾比是自己的文学老师和发音老师。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
湿漉漉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注 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的作品《在一个地铁站》,此为杜运燮译文。
“这是庞德。你读他的诗,要读得慢一点,清晰一点,别大舌头。我因此想起很多在自己生活中消失的人,那些亲爱的脸。”艾比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四月的天气,突然又大雪纷飞了。树林子在大雪中,好像铅笔画一样变成了黑白两色的。淼淼突然想起了妈妈老早画过的一幅插图,也是给一首诗歌配的插图,几乎完全一样的树林子,在大雪之中模糊不清的树林子。
淼淼点点头:“是的。我也想起一个在生活中消失的人。”
艾比仍旧看着那片雪中的树林子,轻轻说:“可我不悲伤。”
有个下午,它突然从树林里冲出来,差点把急着赶路的陈淼淼撞飞在公路上。
一头棕色的、高大的、带着两支角的野鹿。陈淼淼闻到一股野鹿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暖烘烘的皮毛气味。
它就是在学校里传说纷纷的、发疯了的野鹿。它臭名昭著。
它突然从树林里闯出来,惊到正开车经过的一个华裔女孩。她的车被撞到对面的车道上,碰巧有大卡车迎面扑来,把她的红色轰达压扁在路上。
这个华裔女孩是高中里品学兼优的毕业生,十二月就拿到了哈佛大学的提前录取通知书,可是还没来得及去上学,就死去了。
陈淼淼惊魂未定地望着它,原来它长着蓝肚子,头上的角,左边是残缺的。它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盯着陈淼淼看。
淼淼好像听到有人说,“啊,你似曾相识。”这是瑞秋,她是那个华裔女孩的好朋友,一个辩论队的好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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