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一动不动的鹿也要张开嘴说话了。
淼淼好像听到有人说,“啊,原来你在这里,不是她。”就是妈妈的声音。
可这声音在心里一响起来,倒把淼淼吓了一大跳。
她转身就飞跑开了,好像见到鬼一样,一路上她看到好几丛颜色艳丽的红蘑菇,都是有毒的。淼淼心里突然掠过一个血淋淋的问题:她现在到底吃什么呀?喝什么呀?
可不知为什么,她见到艾比时,却没告诉她路上的奇遇。
那天她一点都不饿。
那天,碰巧艾比让陈淼淼读的一首诗是弗罗斯特的。
Whose woods these are I think I know,
His house is in the village though.
He will not see me stopping here,
To watch his woods full up with snow. 注 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作品《雪中林之夜》。这段可译为:我知这是谁家树林,他家老屋就在村中。他未见我伫立在林边,正静观那雪中深埋的树林。
“这是对美国树林最好的描写了。”艾比那天也很安静,甚至好像陷入了忧郁,几乎都不说话。
这正是陈淼淼需要的安静。
为艾比读这首诗的时候,在树林边缘遇见的那头鹿又回到陈淼淼的心里。她望着它,像庞德诗里写的一样,它的面容像幽灵般显现,这次淼淼看到了野鹿又大又圆的褐色眼睛里,有一朵蓝色的小花。
这头野鹿是妈妈。
她回忆着,发现妈妈如今毛茸茸的长脖子上有道伤痕,伏在褐色的皮毛中间,好像一条小蛇一样长。
“妈妈你怎么受的伤啊?”淼淼在心里摸着那道伤疤,还有残缺的鹿角。
她回忆起,野鹿又圆又大的褐色眼睛里慢慢溢出一滴很大的眼泪,这就是妈妈从前的表情,妈妈离开的那个晚上,站在高高的野草旁边。她渐渐变蓝的眼睛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的。
她突然明白它的眼睛是在告白:是我呀,淼淼。
My little horse must think it queer,
To stop without a farmhouse near,
Between the woods and frozen lake,
The darkest evening of the year. 注 这段可译为:我的小马也许惊异,要如此停留于旷野里。在这冰湖与雪林之间的旷野里,在这一年中最黑的夜里。
“树林子里也有一个小湖呢,冬天也都是冻着的,洁白的,好像镜子一样。”陈淼淼说给艾比听,她心里想象妈妈在小湖的冰面上走过的样子,就像它眼睛里的那滴眼泪。在一年中最黑的傍晚,一个人,躲在树林子里。
妈妈,你是妈妈。
妈妈为什么成了一头疯了的野鹿呀,你真的失心疯啦,这是为什么呀,妈妈。
“我知道。”艾比静静地回答,“从天上看它就好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妈妈,你受伤的时候疼吗?谁给你擦红药水呢?
可你怎么把别人家小姑娘撞死了呀。你成了小城报纸上公告本城居民可以射杀的野鹿啦,在逃杀人犯呀。
陈淼淼真伤心啊。
The only other sound's the sweep,
Of easy wind and downy flake.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注 这段可译为:静寂冬夜,风声细索,林子深暗可人如许。可我在安眠之前,尚有漫漫前程。
淼淼在那个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呀,小蓝铁床不停地吱呀吱呀叫,因为翻身翻得太勤了。
唉,唉唉!陈淼淼叹了口气,再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命啊,在上海时自己是个精灵的孩子。可在爱荷华城,自己更不正常了,成了一头野鹿的孩子,而且是一头疯了的野鹿,手上有条好女孩人命的野鹿。她不停摸自己的头,难不成头上也要长出妈妈一样的角吗?翅膀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陈淼淼怕极了,摸了自己的后背,再摸自己的头皮,这个身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怪胎啊。
在美术课上,心事沉重的陈淼淼画了人生的第一张架上油画:
神秘的树林和玉米田,里面有一头野鹿,野鹿的眼睛里有一朵蓝色的小花,像火苗一样闪烁着。无论事情变得如何不能收场,但妈妈的眼睛真好看啊,这是陈淼淼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了,比艾比的眼睛还要好看,比自己的眼睛也要好看。
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她突然安静下来了。
妈妈眼睛里的小蓝花会飞呢。
陈淼淼想起了她好多年都不愿意去想的过去,妈妈的小蓝花,妈妈买的白袜子还没穿完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