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
花溪抱臂走在空荡荡的街头，街道好长，与夜幕相接，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打烊的酒楼茶肆门前挂着的大灯笼发出昏黄的光晕，明明灭灭，看得花溪心口没来由的一阵苦涩。她站在空旷的十字路口，迈出的步子越发沉重。天下虽大，似乎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所。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向旁边退让，却听得那人停在他身边恭敬道：“王妃。”
花溪侧目看清来人，微微点了点头打招呼道：“沧晋，这么巧。”
“属下是奉殿下之命出来寻您的。”男子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还请王妃与属下一道回府。”
她无所谓地一笑，率先走在前头：“走吧。”
王府东苑，院宇深处，庭院静幽。
寝房里，紫檀桌前坐着两人，其中一位满头银丝的老者正谨慎地替乌发白衣的男人诊脉。
“洛神医，如何？”沧彦洌抬眸看向对面，月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棱倾泻入室。
“返生香倒是罕见的奇药，居然将梨花针之毒逼至你的几处穴位，令其隐而不发。”洛神医闭目又细细切了片刻的脉，才道，“其实若要恢复武功也不是不可能，只需将毒从几大要穴中引出即可。”
沧彦洌清雅勾唇，“拔毒之事有劳神医费心。”
洛神医捋着胡须，不着痕迹地说道：“费心自是应当，只是老夫适才所说之事殿下可考虑清楚了？”
“承蒙神医错爱，只是我已有王妃，若娶南宫姑娘为妾只怕委屈了她。”刚刚洛神医旁敲侧击地想将南宫芷许配给他，可他从来只待她亦妹亦友，又怎能耽误了她？更何况这几日的静思已让他确定心中所爱。花溪，虽然恼她的自作主张，却知她会擅用返生香也是救他心切。今日，她迟迟不归，他的心便一直静不下来，于是遣了沧晋去找。
因为这份牵挂，他更坚定地相信自己待她的心意，所以，他现在只想将她纳入怀中。至于别的女人，他不想亦不愿再花半分心思。
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么？见不到她，心底竟涌起丝丝挂念。
洛神医一脸静漠地望着他，不慌不忙道：“据老夫所知，你口中的王妃已经留下休书，如此推脱的借口实在不甚高明。”
沧彦洌淡淡勾起唇角，以退为进：“神医若是不愿相救，我也不强人所难。”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洛神医好不无奈，平生从来只有他拒绝别人，有谁敢得罪将自己性命拿捏在手的人。见男人丝毫不在意的模样，他不死心地又问道：“老夫很好奇，芷儿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位花府三小姐？”
沧彦洌唇角淡笑点点，凤目幽然不见深浅：“见仁见智，感情的事情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以后她会遇到一位男子，在那人心中，她将是无所匹及的存在。”
“好一个见仁见智。”碰了第二个软钉子，洛神医的眸中倒带了几分赞许，看向对面情绪平静的男人，他笑道，“不必这么快回绝，或许明天你就改变主意。夜已深，老夫告退。”
“不送。”沧彦洌坐在桌前纹丝未动。
室内静谧，只有桌上的烛火随夜风明灭不定地摇曳着。
沧晋还未回府，不知是不是遇上麻烦，花溪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这般要人担心！无端的烦躁，他起身走出寝室。
刚跨出门，便看到那个让自己心浮气燥的女人，正倚着不远处回廊的红漆柱子，低头垂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她，沧彦洌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起，下一秒又收敛了笑意，然眉宇间隐着的阴霾总算彻底消散。
一双黑底金边的长靴映入眼底，花溪缓缓抬起头，正跌入一双深邃的凤眸。墨色的瞳孔沉淀着与生俱来的冷静和淡漠，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月色氤氲下，愈发显得俊美无俦。
凝视他的双眼，满天满地的星光仿佛都在他的眸底，带着某些叫人无法琢磨的神情，花溪突然感觉自己的情绪似乎都被牵引，然后坠入其中瞬间便被淹没，甚至连原本想说的话都忘记了。
“刚回来？”沧彦洌开了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嗯，遇到个朋友，聊着聊着便忘了时间。”并没有提起今天遇到唐门兄妹以及得沈映寒相救之事。花溪顿了顿，将目光远远地投向夜幕，“你，为什么不答应洛神医？”
男人眼底微微一波：“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花溪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其实，南宫芷很不错。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狭长的凤目潋过两道幽光，他盯着女子没有过多表情的脸，唇角冷冷一提：“怎么，你是来当说客的？”
“你和姐姐已经不可能了，南宫芷待你是真心，你何不……”
她的语气虽然轻淡，每个字却重重敲在他的心头，胸口气息顿滞，男人几乎就要爆发：“花溪！”
“我知道你看到我很恼火，我明天就会离开。”害他武功尽失，他没有冲过来掐她脖子已经算是客气了。语毕，她立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向院门走去。
“站住！”在她就要绕过他的时候，男人蓦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若真与南宫芷成亲，你难道不打算喝完喜酒再走？”
闻言，花溪眸底掠过黯然，却又随即浮起一抹倔强，她回过头看到他额角微微突起的青筋和血管，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她吸了口气，嘴角弯出一个冷静到无情的微笑：“不用了，替我向南宫芷说声恭喜。”
沧彦洌眸光流转在女子的脸上，隐隐带着阴郁，扣着她手腕的手越收越紧，就在花溪以为他要生生将自己的手骨捏断时，他却收回了大手，再抬眼，他脸上的神情淡漠得如同一泓深潭不起波澜，深深看了她一会，男人冷笑道：“好，花溪，你当真好得很。”
没有回寝室，他甩袖没入夜色。
花溪站在原处，失神地望着回廊尽头越走越远的男人，渐渐模糊了视线。
他们之间有过猜忌，有过摩擦，有过痛苦，阿离之死如同一道巨大的鸿沟，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再也逾越不过。
所以，这样，的确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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