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完全从天尽头落下之前，一辆马车默默地从大理寺的院府中驶了出来。轿厢一角悬着一支小小铜铃，正随着晚风轻轻的摇响。澄色的红云，映照着静谧的景瑞东街，嬉闹的孩童都早已归家，只剩下轿夫手中轻扬的马鞭，沉默的指向余晖下漾着灼灼金光、雕着龙生九子的屋檐。
这便是何京城乃至整个中原最关键的核心，皇宫。
他们这一进宫，御着慢吞吞地马车直接从黄昏走到了天黑，一路上不知走过了多少关卡，二人数次下车配合守卫的官兵搜查，终于是凭着刘寺丞所给的令牌深入了皇城的核心。
随着人越来越少，头顶那被宫墙囚禁着的一方天空也越来越小。裴渡有时仅仅是望着这一片夜空，便会觉得窒息一般喘不过气来，一时更难以想象竟然有人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乃至一生的时光，几乎和这宫墙融得盘根错节，生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铃声渐渐平息。
“咱们这就到了，二位。”马夫在外面吆喝道。
裴渡与夏湖对视了一眼，伸手撩开了马车的窗帘，只见外面的深沉如墨的夜色中竟然翻涌着浓重的雾气，絮絮腾腾，偶可见远处一两缥缈的灯火，想必应该是宫女太监提灯出行，却更为这高墙之内的夜晚平添了一丝诡异。
夏湖首先走下了马车，往轿厢里递过来一只手。裴渡正打量着这诡异的夜色有些迟疑，却见夏湖的面色少见的严肃了起来，虽然并未出声，但眉头依然紧紧压下，眸子在黑夜中映出了一点青紫的光芒，用嘴型说道：“听话，这雾有问题。”
裴渡搭上他的手，依言跃下了马车，两步站稳之后这才发现四周空荡荡的，显然并不像意料中即应了昭昭皇榜又手握大理寺丞的密函的人应该有的待遇。这里静谧无声，若不是裴渡相信刘寺丞不会骗他们，恐怕要觉得自己被拐到了一片荒郊野岭之外的墓地。
这个阴气弥漫的地方……当真是当今天下高贵得寸土寸金的皇宫吗。
裴渡：“阿伯，现在如此夜深露重的，我们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无人回应。
裴渡猛地转过头，却赫然发现身后唯有迷雾朦胧，哪里还有马车与赶马车夫的影子？
“阿伯？”
似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二人的耳边唯有风声萧索。
裴渡默默地挨上了夏湖的肩膀，“你方才……可听到车轮与铜铃作响的声音了？”
夏湖轻捏了捏他的指关节以作回应，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这世间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便必然会有人生产劳作和生活行动所发出来的声响，人言人语，一呼一息，乃至鸟雀蝉鸣，鸡鸣狗吠，这些常日里难以被注意到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充斥着我们的生活，说的通俗一点，就叫做“人气”。
这厢，裴渡方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心里如此不舒服。这片不见尽头的迷雾中，除了他自己和夏湖浅浅的呼吸声，偌大的皇宫之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
“如何？”裴渡问道。
夏湖伸出两指在他的额头正中心一点，一团浅浅的光晕便从他指尖迅速渗了进去。
“这是什么？”裴渡捉住他的指尖。
“一点灵力，保你不会在雾中迷失方向。”
裴渡晃晃脑袋，肉体凡胎受到了精粹灵力的点化，好像确实将眼前所见看的更清更透彻了，一时也觉得有些新奇，皱起眉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何人胆敢在宫里布下这样的迷障？天子脚下，沦落至此，难道竟也无人去管么？”
夏湖轻道：“或许不是不管，是管不了，甚至不知道。”
裴渡打了个冷战，反手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夏湖倒是站的身直，感受到手中小小的异动，方才突然与他回眸一笑，忽然伸手过去捏了捏裴渡的软和的脸颊。即便是在这样深远的夜色中，红衣依旧灼灼如血，仿佛平坦的旷野上永不熄灭的火焰，火星飞溅出来，划过天际，最后落入一人的眼中。
“你怕什么，普天之下能捉住你的妖怪，除了我难道还有别人？”
层层叠叠的一道道宫墙，仿佛是隔绝了人世与冥府的一条条边界，雾气如巡视领地的游龙一般在夜色中徘徊不去，而在那黑暗的淤泥深处，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正在窥探着外界，伺机而动。
此地不宜久留，二人很快钻入沉沉夜色中走远。殊不知在刚刚二人立足的宫墙之下，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攀援而上，在粘稠的黑夜中睁开了一双澄黄色的竖瞳。
“陛下…陛下…”
宛如情人之间最缠绵的呢喃，三瓣嘴裂开了一个瘆人的弧度，化成一个女人谄媚的笑脸。
这一趟，简直走的比黄泉路还要瘆人几分，宫墙之间约摸可供两辆马车并行，但墙头外面却是漆黑一片，像是错乱的空间不知连到了冥界地狱何处一样。
这雾气犹如在捕猎的野兽，每每阴魂不散地缠绕上来，夏湖便在指尖凝聚灵气将其打散，但只不肖片刻，便再度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更甚时，它居然变作黑暗中伸出来的触手，不做声息地摸过去，紧紧缠住了裴渡的手腕脚腕。
“什么东西！”
夏湖回首，一击打散了那些雾气，飘飘然的黑气骤然散在夜色里。
“跟紧我。”
这样下去不行，裴渡心道，这才走了几步远，他便已经感觉到刚才夏湖渡给他的灵力所剩无几，却并不是他用的多，而是被这雾气吸走了。如此这般，若是没有修炼的人进来，怕是它“吃的”就可能不是灵气，而是人了。
这地方一眼望不到头，十成十的诡异，若万一是一条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路，早晚会被吸成干尸一具。
他正思索着，脑海里又突然闪过了一些画面，忽而又觉得不对，事情书不应当是如此……
突然间，前面的夏湖猛然停下了动作，站定不动了，裴渡的鼻尖挨了撞，正奇怪地想凑过去问问，却被他一把捂住了嘴。
“嘘。”
裴渡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怔然瞪大了眼。
原来在正前方的迷雾中，不知何时，空中悬浮起了数盏血红色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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