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麟回到南荔之后, 正逢青阳书院开山门, 蒙南荔知县的举荐, 又经过了齐翁的考验, 成为了齐翁的关门弟子, 入了书院为先生。
齐翁有一女, 名为齐沁雅, 早年是许了人家的,但谁知六礼还没过完,男方在游船的时候, 就突然溺水身亡了。
导致齐沁雅后来的婚事艰难,她自己却丝毫不曾在意,去做了授课开蒙的女学先生, 她的父亲齐翁是大儒, 许多朝廷的进士官员都是他的门生。
齐沁雅自然也就与他结识了,陆知麟到了南荔的时候, 颇有些水土不服, 不由得一时苦笑。
到了祖籍, 反而水土不服起来, 在京城那么多年, 也不曾这样过。
学生顽皮, 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他曾经的事情,故意问起此事来挑衅他。
齐清雅原是想着,若是新先生降服不住这帮学子, 自己来帮他压一压的。
谁知陆知麟站在前面, 不徐不疾,只讲了一件他在被押往牢寺后的小事。
身在富贵乡长大的公子少爷们,一朝沦为阶下囚,他浑浑噩噩了许多日子,觉得生不如死,那时候,几度觉得熬不下去。
同屋的人看着他说:“怎么不好好刮个胡子洗一把脸。”
另有人拉了拉同伴,摇了摇头替陆知麟道:“他哪会啊!”
这是谁不知道谁,都是少爷出身的,哪里会照顾自己。
他哪会啊……陆知麟那一刻,顿时清醒过来,他已经不是陆家的大少爷。
纵然自诩身为男儿,但出生在陆家这样的官宦世家,传话跑腿有多少个小厮候着,洁面剃须自有体贴细致的丫鬟伺候,便是写字都不用自己研磨铺纸。
他伸出手指摩挲着,摸到了窗台上冰凉粗劣的刀子,刀身上已经生了锈,只有刀口被磨得锋利了些,还有一点残口。
这里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曾经沾过血,他盯着看了许久,心想,割断喉咙其实也很简单,活下去更艰难。
他稍微打开了窗子,借一点清冷薄光,将镜子架在了窗角,镜面上斑斑点点的灰土,他想着得擦一擦,伸手往袖子里摸了摸,忽然自嘲地一笑,拈着衣袖将镜面擦干净,再重新架好。
一张看起来老了十多岁的脸,叫人已经认不出,陆知麟拽着过长的胡子先是割断了,一缕一缕地飘落下去,最后剩下的,不能再这样割断了,将刀锋贴着脸慢慢地刮下去,动作笨拙又小心,这样的刮并不会是太干净。
他才知道,何为度日。
学子们听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干净的下颌,身边纵使没有多少悉心照料的丫鬟,也是有书童侍奉的,何须自己动手,更别说先生后来说的补衣裳,下地干活了。
“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己,将一无所有。”
所有拥有的外在,都会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取代,唯有你自己,其实也说不准,连自己也会被来日的自己消磨忘却。
你要有一颗心,才不会失去自己。
“诸君今日之问,无非疑我身份曾为囚,却不知我与诸君半生相同,以我之生解诸君之惑,足矣。”
言罢,陆知麟的第一堂课结束。
学生们都散了去,齐沁雅才站了出来,拊掌道:“我还以为,先生要为难的。”
“这也没什么为难的。”
“只是先生想必是要难过的。”
“倒也尔尔。”陆知麟也无甚好隐瞒,面对齐沁雅的询问,直接说了他当初在京城里的经历,那些跌宕起伏的人和事。
他并非是个话多的人,家道中落之后就更不是了。
可是齐沁雅似乎和旁人都不一样,对着学子的时候,难免是有些居高临下的说教,面对依靠自己的兄弟姊妹,又是有口难开,诉不得苦。
偏偏是齐沁雅,一点一滴的溶进了他的生活里。
并不是刻意的,而是很平等的状态,无需有任何的防备。
最后,也是陆知麟最不想回忆的,就是他的妹妹。
他说妹妹自有读书明理,却与那样的人混迹在一起,若是明月落沟渠,此生再不得光明。
齐沁雅第一次反驳了他,态度强势又温柔:“我所说的,句句真心实意,我开办女学,见过不少女子,她们很多和陆小姐一样命运多舛,甚至在外人看来,此生为憾。”
她说着,忽而抬头问他,双目灼灼:“但真的如此吗?”
“这……”陆知麟一时是被她的态度惊住了。
齐沁雅自问自答:“非也,明理识节并非是为了取悦何人,而是为了与人为善,自己好过罢了。”
他才发觉,自己早已释怀的,却不肯在妹妹的事情上释然。
“你当初的第一堂课,说的就是一个人应该有自己,怎么回事,难道这落到自己妹妹的身上,反倒说不通了,兴许人家比你更早明白这些。”
书院里的学子们见到齐沁雅,也是如同老鼠见了猫,私底下悄悄议论她这么凶悍,谁娶回家去谁要倒霉。
然而嘴上这么说,若是外人谁敢说一句齐沁雅的不好,这群年轻气盛的学子头一个就冲出去教训那人的。
“今日可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陆知麟有些理解那帮学子的心情了。
二人相识了约有一年之后,齐沁雅忽然对他表明心迹,陆知麟其实早就感觉到了,甚至书院里的夫子和学子们也发现了,有人毛遂自荐,可替他去齐翁面前求娶齐沁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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