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自己大学时代对意识流的喜爱，那是一个年轻作家对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关系的好奇，是对现实主义地描写外部世界的不满足，是对自己如何讲述故事的探索。然后，借着意识流的写作手法，我慢慢地找到自己看世界的立场。我想自己一直就是个沉迷于描写的作家，那些细物、手势、眼神与光线、气味，一直都勾着我的魂，对它们的描述一直都是我纸上最大、也最经久的乐趣，就像果戈理小说里那些无所不在的思辨——那是他抒情的插笔。这种对细节的热爱，对时间鸿沟的感受，它们其实都引导我走向了意识流。在我的大学时代，意识流是一种西方作家尝试的写作手法，而现在，我意识到它是我汇通世界的立场。
I recalled in my college years I took to the stream-of-consciousness;being a fledgling writer curious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inner landscape and the external world,dissatisfied about mere realist descriptions,and eager to find my own way of storytelling.By grappling with the stream-of-consciousness,I learned to look at the world form my own point of view.I have been fascinated all along with the power of description.Intricate details -a mere gesture,a glance,a shaft of light,or a wafting scent -never fail to intrigue me.Bringing them to life on the pages of my book has been the greatest and most enduring joy of my writing,just like the wit and reasoning ever present in Nikolai Gogol's novels being his path to lyrical sublimity.It was such fascination with details and epiphany about time and space that led me to the stream-of-consciousness.In my college years,it was taught to us as an experimental technique of Western writers and only now do I realize it also gave me a footing to connect with the world.
一、乔伊斯桥畔的纸片雪花
“他睡眼迷蒙地望着雪花，
银色的、暗暗的雪花，
迎着灯光在斜斜地飘落。
该是他动身去西方旅行的时候了。
是的，报纸说得对：
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
在乔伊斯姨妈家的旧宅里开演《死者》情景话剧，底楼，朱莉娅姨妈在钢琴边唱歌。
2013年6月16日晚上十点，丽菲河畔的乔伊斯之家上演情景剧《死者》。那天下了夜雨，丽菲河面上散发出冰凉的水汽，没下雪。
乔伊斯把《死者》故事的发生地放在自己姨妈家的房子里。其实他一直喜欢把虚构故事放在能用尺子量的真实环境里，他有种对非虚构的地理环境特别强烈的癖好。当年也许人们认为他想象力欠缺，但如今则理解为十足现代主义的城市感。我格外喜欢乔伊斯的这种描摹现实的勇气与口味，喜欢他将虚构与非虚构像缝纫两块布料那样，既不同又能无缝缝纫的手段，喜爱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欧洲花好月圆的黄金年代里所呈现的扎实的现代感。
2009年我来此地时，这栋“死者之屋”还空关着，但都柏林地图上已经标出了它的地理位置。今年已有人把姨妈家的空房子置换下来，布置成小说里描写过的模样。今年6月16日，房子开门迎客，头天晚上就按照《死者》故事中的时间，在房子里上演《死者》的情景话剧。房子的底楼做了小说里的客厅，“朱莉娅姨妈”在门口的三角钢琴边唱了歌；“加布里埃尔”和“艾弗丝小姐”一边跳舞，一边为一个爱尔兰人的民族立场响亮地起争执。二楼做了餐室，穿着白色小围裙的仆人莉莉服侍大家喝了真的葡萄酒，我因为站在旁边的阴影里，闻到一股葡萄酒的酸味。三楼做了加布里埃尔和葛莉塔的卧室。在小说里，他们是住在至今还在营业的格列沙姆酒店，于是三楼就布置成了格列沙姆酒店的模样。他们俩在三楼的卧室里说了高威那个早逝男孩的故事。然后，“葛莉塔”就去床上躺下，而“加布里埃尔”则站在窗前，看着人造雪花从三楼卧室的窗前飘下，“他睡眼迷蒙地望着雪花，银色的、暗暗的雪花，迎着灯光在斜斜地飘落。该是他动身去西方旅行的时候了。是的，报纸说得对：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参见《黑暗的心死者》，〔英〕约瑟夫·康拉德/〔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著，智量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6月版，p.146）也许因为是人造雪花的缘故，它们看上去又大又厚，没有真实雪花那种寒气逼人的失重感与飘逸感，它们根本就是经过碎纸机的白纸片吧，我想。但有着厚实肩膀的“加布里埃尔”却一直站在那里，看它们快速地坠落下来。我站在他后面的阴影里也望着它们，假装没听到屋顶鼓风机哗啦哗啦的风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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